金鴻飛不是個傻子,當然不至於愚蠢到把這些供狀吃下去或是撕碎的地步,如果寧立言沒有後手,又怎麼可能把這些足以致命的東西堆在自己面前?他既然肯把這些擺出來,不是直接送到北平土肥原辦公室,就證明還有的談。如果自己把這份善意變成不死不休,這些年商場就算是白混了。
現在他只想知道寧立言到底想要多少,自己出了錢之後又能否真的平安。畢竟雙方這回結怨不小,寧立言又是江湖人,收了錢再收拾自己也並非不可能,總不能
事事都讓他如願。
寧立言也不糊塗,對他的擔憂看得明白,主動爲其解惑。“你這次對我下的是毒手,按說我就該要你的命,這樣叫一報還一報。可是這樣有意思麼?現如今惦記我這個位置的人不是一個兩個,要論心狠手辣和你也相差無幾,我殺也殺不過來。不管怎麼說,大家都是中國人,總歸是比日本人親近一些。把你殺了換個日本人過來,對我也沒什麼好處,還不如留着你好歹還能當個擋箭牌。”
金鴻飛聽出寧立言話裡的意思,實際是拐彎抹角說自己愚蠢,對他構不成威脅,所以留着自己做對頭好過其他人。這話雖然難聽,卻能讓金鴻飛放心。
畢竟日本人也不會讓冀東銀行變成某個人的天下,內部山頭林立互不相容是必然之事。從這個角度看,寧立言留下自己也不無可能。
這個疑問一去,金鴻飛的心放下大半,開始認真思考這次怎麼過關,自己又該付出多少代價。寧立言這時繼續說道:
“既然你不肯吃,那咱們就有得談。本來咱們說好了一起發財,結果你非要跟着裡見甫他們坑我,這讓我非常生氣。就算看在同胞份上饒你不死,但是怎麼也得讓你付出代價,而且這個代價不會太小。你準備出多少錢買下你面前這些紙,如果錢給的少,我就另找個買主。”
池小荷也在旁邊敲邊鼓:“沒錯!格格還等着立功受賞呢!這筆錢有格格一份,要是給的少了格格第一個不答應!”
金鴻飛擦擦汗水:“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也得奉勸你們一句,別獅子大開口。我的大半身家都押在儲備券上,手裡沒多少現金。再說我的民豐最近銀根緊張,週轉很困難,如果所求過甚我怕是也無能爲力。”
陳夢寒冷哼一聲:“這麼說也就是沒有誠意了?那還談什麼!你那點手段瞞不過我們!你手下的襄理見天陪幾個闊太太打麻將,又是這個奶奶,又是這個太太的,千方百計騙她們把錢存進民豐,光是她們的身家就有好幾十萬!還有裡見甫他們在你手裡中轉的錢,也不在少數。都到了這一步金董如果還是不肯說實話,那我也沒法幫你。”
她不管在銀幕上還是生活中多以溫婉可人形象示人,往往讓人忽略了她現在還有一層身份:本地龍頭的當家太太。
雖然她和寧立言沒有任何結婚儀式,可是喬雪和楊敏都不喜歡和幫會打交道,武雲珠、湯巧珍身份不合適,唐珞伊則是氣場不合,只有陳夢寒由於一開始就是把自己定位成江湖大嫂,所以一直維持着和江湖人的聯繫。
從她自身角度,也是把這部分當成自己基本盤,既可以爲愛人分勞,又能彰顯自身價值。所以寧可放棄自己大家閨秀的身份,也要學會和江湖人打交道。
幾年磨練下來她的風度氣質並未變得粗野,但是也學會了江湖人的風範,需要發脾氣的時候照樣能嚇住人。畢竟江湖人不會一直和風細雨,滾刀肉二皮臉到處都是,若是沒有幾分威風,也嚇不住他們。陳夢寒平日在寧立言面前溫柔如水,一旦發起怒來,各路把頭都要心驚膽戰更別說金鴻飛這個買賣人。
他民豐銀行那點伎倆被陳夢寒當場揭穿,就知道自己的底細藏不住,連忙說道:“陳小姐別誤會,我沒有騙你們的意思,我是真有難處。自從儲備券出問題之後,那幾位太太都鬧着要提款。可是她們的錢都在儲備券上壓着,根本提不出來。至於裡見甫的錢在我手裡只是過境裝門面,我不能動一個子兒,而且也動不了。”
寧立言打斷金鴻飛的話:“我不想聽你哭窮,而是想問你一句話,到底要錢還是要命?”
“我肯定是要命,但是三少如果所求過多,跟要我的命也沒區別,我是真拿不起。”
“要命就好辦。錢的事情我們可以慢慢商量,總是有辦法解決,如果商量好了,你不但不用賠錢,反倒是有機會發財。”
池小荷把嘴一撅:“三哥,這可不行!我們這累死累活大晚上不睡覺去抓人審問,還差點和日本人交手,結果發財的時候不叫我們,我不幹!”
“看看,連我妹子都不高興了,金董就該知道我有多難了。小荷別生氣,夢寒你也去勸勸。發財的事我不會落下身邊的人,但是多帶幾個人也不是壞事。再說獨食不肥,金董加入我們才方便發大財。”
金鴻飛之前就聯繫過寧立言想要和他聯手發財,只是後來裡見甫這邊施加了壓力,他只能選擇相反立場。現在聽到寧立言又提到發財,他也有些動心。他不認爲寧立言會好心到帶着自己賺錢,肯定是要用民豐或是自己的身份,纔不得不拉上自己,不過那又怎麼樣呢?不管什麼原因,總歸是能賺錢就好。
再說這種事肯定涉及到坑害日本人,如果自己能抓住他的把柄,說不定還能反敗爲勝。他看了一眼寧立言:“三少想要怎麼發財不妨明說,這方面我倒是可以幫些小忙。”
寧立言並沒回答他,而是說起公事。“這次的事情確實有點麻煩,誰讓你好死不死把於鯤鵬殺了,弄得現在大家收不了場?”
金鴻飛剛要說什麼,隨後又把嘴閉上。於鯤鵬這條人命顯然就是自己要付的代價之一,從現在開始這個人只能是死在自己手裡,否則就是不知進退。就算自己說於鯤鵬是寧立言殺的,也得有人相信才行。
寧立言見他沒言語,略一點頭:“這就對了。沒什麼可怕的,不就是殺個人麼,算得了什麼?你金董之前幫日本人收購紗廠,罪過比殺人大多了。那種事都能幹,區區一條人命又能把你怎麼樣?銀行的這點危機,又算得了什麼?要我說這不但不是壞事,反而是一件好事。池墨軒不懂經濟,佐藤那幫人各懷鬼胎,所以才弄得像死了老子一樣。他們也不想想,世界上哪有一帆風順的生意?又哪有常勝不敗的將軍?既然要推行經濟戰略,就得做好吃虧敗陣受挫折的準備。”
他這話裡不但把日本人都罵進去,池墨軒也沒逃脫。池小荷這時候也挨着寧立言坐下,聽到這話並沒有表現出不滿,反倒是主動附和:“三哥說得對,我叔叔就是個膽小鬼,遇到點事就想着逃,沒有三哥他早就完蛋了!這次的事情在三哥眼裡就是件小事,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辦,讓人說點什麼好?”
“這次的事不但是小事也是好事,按照軍人的說法,可以算作演習。鬧這麼一回,大家就有了準備,將來再遇到類似的情形,不至於手忙腳亂。金董,你說對麼?”
金鴻飛雖然也是開銀行的,但是民豐主要靠投機發財,不走正常的途徑。自身抗風險能力不高,如果遇到這種事早就倒閉了。全是靠金鴻飛本人長袖善舞,找靠山抱大腿才保證銀行平穩運作,沒經過這種風波,自然也沒有應付經驗。這時只能不停點頭,等待寧立言下文。
“我們就把這當成一次演習,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場面,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應努力表現出自己的不凡之處,讓銀行明白我們是不可或缺之人,這就是對我們自身的第一項好處。第二項好處自然就是賺錢。現在正金不肯拿真金白銀出來,就得我們自己想辦法,不過這也不是壞事,小財不出大財不入,不拿出一點錢,又怎麼能賺大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