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宮島點名的三個女人,都是金船舞廳的舞女。相貌勉強過得去但是在金船這種高檔舞廳實在拿不出手,基本沒幾個舞客會記住她們的名字也很少有生意做,在舞女裡面也是地位最低的那種。偶爾還要兼職雜工,被宮島打來罵去,日子過得很是悽慘。
她們都是地道的日本女人,從小受着軍國思想教育,把自己當作工具而不是人。服從性好逆來順受,不管日子多苦忠心不改,認爲自己是在報效帝國,所受的苦都非常值得。甚至宮島對她們越惡劣,她們就越聽話,認爲這樣就能證明自己忠誠早點脫離苦海,卻不知越是聽話就越被當成草芥。
聽到宮島點她們的名字,寧立言就大概猜到她要作什麼。等到百合子離開後他看着宮島發問:“怎麼?格格這次要做個好人?”
“好人?我像麼?”宮島瞪了寧立言一眼,隨後拿出根雪茄點上:“這個世界只有傻瓜纔想要做好人,我纔不要去當什麼好人。我當好自己的魔女就行了。”
“格格是個好人。誰敢說你不好,我不答應。”池小荷在旁打圓場。
宮島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把:“你這丫頭很會說話,沒白疼你。不過你說錯了,我真的不是好人。如果做一件好事就算好人,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壞人了。我是壞人,只不過是想當個有自己規矩的壞人。我不喜歡袁彰武做得這種事,也不喜歡乾爹他們的打算。當兵的想要女人可以花錢去找樂子,爲什麼非要強來?我也是個女人,不想看到其他女人尤其是良家婦女就這麼被毀了一輩子,所以就幫她們一把。再說這件事既牽扯到我的仇人,也牽扯到我的……男人,我出手不是天經地義?”
她說到“我的男人”時目光看向寧立言,見對方視線裡並沒有迴避或是厭惡的意思,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住在利順德的這段時間,她開始理解那些被富翁要員金屋藏嬌的女人。她們雖然不用受正室的氣,可是這種嚴重的不安全感,同樣是一種折磨。不知道男人幾時來,也不知道自己幾時就會成爲棄婦,每一天的等待都是煎熬,既盼着電話響又擔心電話另一端傳來令人絕望的消息。
一向玩弄男人感情爲樂的魔女,這次終於遭了報應。在感情的漩渦中越陷越深遍體鱗傷,表面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維持自己的體面尊嚴。寧立言的反應讓她相信自己的癡心沒有錯付,心裡一塊石頭落地,與之相比自己即將惹得麻煩倒是無足輕重。
“袁彰武給裡見甫幫忙,就是跟我過不去,我收拾他天經地義。那幾個日本人都是些沒用的廢物,我養了她們那麼久,也該她們出一份力。如果一定有人要吃虧,她們吃虧總好過那些好人家的姑娘受害。”
寧立言搖搖頭:“我倒是不覺得她們有什麼區別,一樣都是人生父母養的,誰也不比誰低賤。當然,格格的計劃我不反對,用餌把魚釣出來,是個高明的辦法。一個貌不驚人的陌生女人,確實很容易引來罪犯。可是我們要考慮一點,如今世道不好壞人太多,她們引來的壞人未必和綁架少女的是一夥。那些真兇也可能抓夠了數,不在城裡行動。再說這件事即便成功也瞞不住,如果讓多田司令官知道……”
“乾爹知道又怎麼樣?我本來就是魔女,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宮島微微一笑:“至於你擔心的問題,我也早就想過了。不管他們出不出手,我都有話說。金船舞廳是大日本帝國的情報機構,負擔着聯絡華北軍政要人重責。所有金船工作人員,都算是特高課的人。特高課的人在華界失蹤,難道不該調查?就算是土肥原閣下,也不敢說這種話!”
池小荷道:“那如果像三哥說的,有其他人對她們下手呢?”
“對她們動手的肯定是該死的臭男人,就算不是這次綁架事件的真兇也一樣該死!”宮島眼中露出一道兇光:“這種臭男人留着幹什麼,殺了不是正好?我自動到天津就沒殺過人,這次正好過癮。”
“怎麼?格格要親自行動?這恐怕不安全。”
“我當然要親自行動,就你那幫手下可不是幹這事的材料,我纔是專業的。”宮島微微一笑,從枕頭下面把魯格手槍拿出來一比劃:“我有這個,誰也不怕。如果有人想把我也綁去最好,我就趁機把天給他捅個窟窿!”
她一陣大笑,笑過之後又對寧立言吩咐:“你去做你的事別管我。把你的人打發到外面去找線索,我就不信這麼多大活人藏在一個地方,會沒人知道?只要用心查,肯定可以找到線索。找到之後就搶在皇軍之前把人救出來,乾爹的命令沒對你說過,你只管裝傻,他也不能對你怎麼樣。”
寧立言點點頭沒說話,起身去穿衣服,宮島忽然從後面抱住他,身體緊貼着他的後背,在他耳邊說道:“記住,你這次欠我的。要是還這麼久不來看我,我就帶別的男人進房間,讓你後悔一輩子!”
日租界,秋山街十號別墅內。
甘粕正彥的雙腳放在辦公桌上,後背抵着大班椅椅背,手中拿着半杯威士忌,模樣要多悠閒有多悠閒,與時下常見的日本人形象大相徑庭。
在他對面,三個穿黑紡綢褲褂的中國男子戰戰兢兢。而在斜刺裡,一個穿西裝戴茶晶眼鏡的男子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切,目光裡充滿着期待,好象在盼望什麼事情發生。
若是寧立言在此,就能認出來這個男子身份:那位憲兵隊裡的牙醫木村。
桌上威士忌酒瓶已經空了一半,甘粕目光因此變得迷離,從三人身上來回掃過,嘴裡哼着美國鄉村小調,透着離經叛道。
“你們三個都是袁彰武心腹徒弟,對自己的師父忠心是應該的。這裡是我們青幫總部,自然要講幫會規矩不是國法,幫會需要你們忠心,你們做得也足夠好。可我得提醒你們一句,你們同時也是冀東運輸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每月都有大筆津貼,對公司同樣有忠誠的義務,你的明白?”
“明白。”一個三十幾歲的男子渾身哆嗦着迴應,看他的樣子隨時都可能軟倒在地,說話都在打顫:
“甘粕太君,我們不敢跟您說瞎話。我們真不知道師父在哪,那什麼綁架案我們也真不知道是誰幹的。不信您問問,我們過去開娼窯,都是從人販子手裡買人,自己不幹這個。天津衛這地方規矩大,不管黑道白道,誰幹什麼買賣都有規矩,不能隨便過界。這事我們真沒幹過。”
甘粕點點頭:“很好。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也是一種答案。我這個人很公平,絕不會要求部下做能力範圍之外的事,無能不是罪過,說謊則不可原諒。只要最後事實證明你們確實一無所知,就沒事了。不過……如果你們說謊的話,就得讓木村先生跟你們聊聊了。”
他的目光陡然一厲:“現在有人想要修改答案麼?最後還有一次機會哦。”
三個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沒做聲。甘粕微笑道:“很好,我就把這當作是你們的最終答覆。我會記錄下來,等着和結果對照。現在這裡已經沒你們的事,下去吧。”
如蒙大赦的三人狼狽而出,木村嘿嘿一笑:“甘粕先生,如果把他們交給我……”
“木村君的手段我早有耳聞,但是你的本事應該用在更重要的地方,這種小事就不必費心了。這次憲兵隊把木村君派來,可見對這件事很重視,我自然會全力配合。但是,我希望木村君記住一點,在我的地盤上,請遵守我的遊戲規則,這樣我們才能合作。”
甘粕的目光變得冰冷,木村則表現得非常隨和:“這是自然。上級給我的命令也是必須尊重甘粕先生的意見,不會擅自行事。畢竟您和裡見先生現在從事的事業,對於帝國有着重大意義,誰也不能破壞。”
“宮島是個只知道裝腔作勢的騷貨,根本不會做生意。煙土生意交給她,等於把錢丟到水裡。我已經算過了,按照正常情況,我們的利潤足以滿足帝國對華作戰開支。”甘粕拋出這個重磅炸彈,暗示自己工作的重要性,即便是憲兵隊也要對鈔票低頭。隨後又說道:
“再賺錢的生意也需要人才能完成,我需要袁彰武和他的手下,需要他們幫我運輸煙土,幫我賣煙收錢。對付他只能得到百十個女人,而他賺的錢可以讓帝國勇士找成千上萬的女人。兩者之間孰輕孰重,不用我多說吧?”
木村點頭道:“我明白甘粕先生的意思,不過也希望甘粕先生可以體諒我的難處。”
“木村君放心,我不會讓你在多田司令官面前無法交待,女人我交給你,但是袁彰武和他的人你不能動。我會給你其他人作補償。”
“其他人?”
甘粕微微一笑:“據我所知,寧立言的人也在查這件事,那些人和袁彰武的人一樣都是混混。對於這座城市裡的居民來說,哪些混混做的壞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承擔責任。至於那些女人……相信我,除了她們的家人沒人會在乎她們的死活,用不了多久,她們就會被人忘得一乾二淨。我們既完成了工作,還能爲民除害,算不算一舉兩得?”
“好吧,我必須承認,這是個高明的主意,唯一的問題是:時間。完成這一切需要多久?我們現在連袁彰武和那些女人的下落都還一無所知呢。”
“放心吧,時間不會拖得太久。別忘了,我也曾經是個警務人員,雖然爲了帝國的大業必須辭職,但是在警務系統裡依舊有足夠的關係。我給你找了個最優秀的幫手,用不了多久,問題都能解決。我們只需要安心等待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