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重華有些錯愕地看了看張曜靈:“靈兒,你這是……”
張曜靈輕輕地搖了搖頭,將張重華的手臂向後一退,對着張重華真誠地說道:“爹,我謝謝你的信任。但是今天,你的這一張弓,只怕還要收回去了。”
“靈兒,我是真的……”張重華有些着急。
張曜靈輕輕地打斷了張重華的話,對着張重華堅定地地點了點頭:“爹,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是兒子現在,還沒有做好這個準備,接過這麼重的擔子。”
“所以爹,這一副擔子,還需要你再多揹負兩年。再過上兩年,等兒子準備好了,肯定會接受爹的這個要求的。”張曜靈將張重華手中的長弓推了回去,然後轉身走向旁邊站得較遠的兩人面前。
“兩位,不好意思,等你們兩位啓程回去的時候,請先跟我說一聲,張曜靈,要麻煩兩位一路上多多照顧了!”張曜靈拱手,對着神色各異的兩人說道。
“張公子,令尊的提議你再考慮考慮,這可不是說笑的,我……”王朗的臉上又急出了一腦門的汗,臉上的粉末結成塊狀脫落下來,他也沒有心情去管了。
“毋須多言,在下心意已決,就請兩位到時候通知於我就可以了。這兩天,在下會安排人好好款待二位的。”張曜靈擺擺手打斷了王朗不死心的勸說,雖然緩慢卻很堅定地說道。
“張公子,你真的想好了?”郗超看着張曜靈的眼神也不知道是讚賞還是惋惜,“這可是一個可以讓很多人都爲之瘋狂的好事,你就真的決定,棄之如遺毫不留戀嗎?”
“我意已決。”張曜靈堅定地回答道,隨後彎下身子對面前兩人說道,“此事不必再說,一路旅途勞頓,兩位如果沒有別的事了的話,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張公子,你真的還需要好好想一想,錯過餓了可就沒有了……你要改主意了還可以找我……”兩個人都告辭走了,臨走時王朗還不忘在出門前回頭對着張曜靈補了這麼一句。
張曜靈沒有回答,只是送兩個人出門去。在與郗超客套的時候,郗超的手伸了過來,在張曜靈的手心裡塞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張曜靈一驚,手一捏憑手感感覺出是一個紙團。待他擡頭看去,卻只看到郗超遠去的背影。
果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吶!
張曜靈搖了搖頭不再多想,手一縮將那個紙團收進了自己的袖子中,看着兩人都已離開,就和自己的父親一前一後,向房間裡面走回去。
父子二人走回房間,張曜靈走在最後,在將房門關上轉身面對着張重華那雙明亮的眼睛,張曜靈知道,自己的父親,依然沒有死心。
“靈兒,之前有那兩個外人在,有一些話我也不好多問。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只問你一句,你剛纔說的,是你自己的真心話嗎?”張重華緊緊地盯着張曜靈的眼睛,語氣有些嚴肅地問道。
“爹,我做了你十幾年的兒子,你還不瞭解我嗎?我說的,當然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話了!”沒有了旁人在,張曜靈調皮地一笑。
“我跟你說正經的,別給我嬉皮笑臉的!”張重華把連一整,不過隨即卻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這小子,真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張曜靈旁若無人地坐到椅子上,指着另一張椅子,對張重華說道:“爹,你別站着了,快坐呀!”
“這裡到底是你的地方,還是我的地方啊?”張重華那張曜靈這副沒正經的樣子沒辦法,十幾年來他好像一點都沒有變過,在自己的面前永遠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想到這裡,張重華心中一暖,臉上的嚴肅表情也裝不下去了,也跟着坐了下來,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張曜靈,沒好氣地說道:“好了,你這小子我是管不了你了。現在沒外人了,你痛痛快快地給我一句話,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爲什麼拒絕?”
張曜靈開口正要說話,張重華又把眼一瞪:“說實話!”
張曜靈作了個鬼臉,在張重華又把眼睛瞪起來之前,他搶先說道:“爹,你這是怎麼說的、這麼多年以來,我有騙過你嗎?雖然我騙過好多的人,但是對你,和娘你們兩個,我可是標準的乖寶寶!”
“少胡說!”張重華斜睨了張曜靈一眼,有些不滿地樹洞奧,“你騙我的時候還少了?在你八歲之前的一切,你可瞞了我很多東西呢!”
“呃……這個嘛……”張曜靈尷尬地笑了笑,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看到張曜靈吃癟,張重華滿意地一笑,然後敲了敲桌子,對着張曜靈說道:“好了,這些事不提了,你趕緊說吧,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我說了?”張曜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張重華的臉色。
“說!”張重華把眼睛一瞪。
張曜靈縮了縮脖子,舌頭吐了吐,這才慢慢說道:“爹,我可以很認真地告訴你,我剛纔說的,就是我的真心話,絕對沒有任何的勉強。”
“爲什麼?這是多麼好的一個機會,如果換了別人,只怕是早就一口答應了,你爲什麼不願意啊?”張重華看出了張曜靈的堅決,他卻反而有些不明白了,有些不解地問道。
“爹,你剛纔也說了,那是別人夢寐以求的事,是別人,而不是我,你的兒子張曜靈想要的。”張曜靈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權勢地位在別人眼裡或許是夢寐以求的,但是對我來說,這些東西,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一點裝飾而已。”
“裝飾、你說的輕巧,難道那種執掌天下殺伐的權力,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嗎?”張重華有些不信地看着張曜靈。
“爹,你也是看着我長大的,這麼多年來,我雖然一直在外面跑東跑西的,但是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比我還要了解纔是。”張曜靈很真誠的看着自己的父親,平靜地回答道。
“你……真是……”張重華最後只能搖了搖頭,想要給張曜靈一個定義,卻又找不到有哪一個詞語,可以用來形容自己的這一個怪兒子。
“不答應就算了,可是你爲什麼一定要跟着他們去江東呢?那裡畢竟不是我們的地方,那些人對我們只怕也沒有什麼善意,你這一去,實在是禍福難料啊……”確定了張曜靈的心意,知道自己兒子說一不二的性子,張重華也就不再多說,但是緊接着,他想到了另一件讓他憂心的事情,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爹,這個問題你就不要擔心了。建康城裡的那些人的確對我們沒什麼善意,但是他們絕對不敢對我做什麼的。我們現在可是有功之臣,而且是正經的孤臣,那些最講究名分的江東名士,到時候只怕我在她們那裡出了什麼意外,絕對不敢對我做什麼的。”看出了張重華對自己的擔憂,張曜靈輕鬆地笑了笑,寬慰自己跌父親。
“話是這麼說的,但是此去數千裡,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兵荒馬亂,我這心裡,總是放不下啊……”張重華說到這裡又瞪了張曜靈一眼,“你這小子總是不着家,這纔回來幾天就又要走。你娘纔剛見過你一面,這就又要走,讓她知道了,指不定又怎麼傷心呢!”
這一次張曜靈沒有笑,他有些歉意地看着父親,緩緩說道:“爹,還有娘,兒子不孝,無法在你們面前盡孝,是兒子的罪過。只是兒子,也不想這樣啊!”
看到張曜靈的情緒有些低落,張重華沒好氣地在他的頭上拍了一記:“好了好了,別再我面前扮可憐了!我就是隨便一說。你要是想訴苦的話,就去到你娘那裡去訴吧!”
“別!別!我就是隨便說說,沒別的意思!”張曜靈慌不迭地擺了擺手,自己的母親可是一個非常感性的人,估計到時候自己只說上兩句,剩下的時間,就只能忙着安慰傷心的母親了。
“就沒見過你這樣的,這一次去江東,也不知道你小子去搞什麼!”張重華知道張曜靈肯定有他的深意,但是他並不想過多地參與他的事情。字當初放手就是爲了讓他獨自飛翔,如今他已經飛得比自己還要高了,就更加沒有必要再多加干涉了。
“謝謝爹的理解!”明白自己的父親這就算是答應了,張曜靈心頭一喜,嘴上又開始不正經起來,“聽聞江南女子婉約嫵媚,此次難得去一次,一定要多見識見識!唉!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行了,別顯擺了!”張重華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張曜靈的孤芳自賞,然後就有些不懷好意地看着張曜靈,“你去江東的決定,跟盈雪說過了嗎?”
“啊?跟她說幹什麼?”張曜靈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剛纔不是還說要去見識見識江東的美女嗎?我想要是盈雪知道了這件事情,也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啊……”張重華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鬍鬚,裝模作樣地自言自語道。
“別啊爹!我就是隨便這麼一說,你還不知道我嗎?我哪有那種閒心吶!”張曜靈馬上服起了軟來,最後眼珠骨碌碌一轉,來了這麼一句,“大不了,我到時候選幾個好的,給爹您帶過來?”
“胡鬧!有這麼跟你爹說話的嗎?”張重華把眼睛一瞪,義正詞嚴地對着張曜靈呵斥道,“怎是越來越沒有正行了,跟我也說起這種話來了!”
“爹,我錯了!”張曜靈吐了吐舌頭,趕緊低頭認錯。
張重華其實並沒有生氣,在之前十幾年的相處中,對自己兒子的這副性子,他早就有些習慣,或者說是無奈了。看到他低頭認錯了,他也就順勢揮了揮手:“好了,知道錯了就好。不過,”
張重華停頓了一下,接着對張曜靈說道:“不過,這一次走之前,你要先和盈雪成婚!”
“什麼?爹,不至於這麼着急吧?”張曜靈差點沒有跳起來。
“你着什麼急?看你這滿心不情願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我讓你娶的是無鹽女呢!”張重華不滿地看了反應過度的張曜靈一眼,“你和盈雪也算是青梅竹馬長大的,她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嫁給你我都覺得有些委屈了她呢,偏你總是這麼推三阻四的,找種種藉口就是往後拖延!”
“我沒有拖延啊,這不是當時有事,就給拖延住了嘛……”張曜靈有些心虛地辯解着,雖然當時的情況是事實,但是他的心裡,確實是有這麼一種逃避的想法。
“哼!你以爲我還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張重華沒好氣地瞪了張曜靈一眼,擺出了做父親的威嚴架勢對他說道,“你們倆的婚事不能再拖了,盈雪過完今年就十九了,像她這個歲數的,有幾個還沒有嫁出去的?他等了你這麼多年,這一次,說什麼都不能再往下拖了!”
看着霸氣外露的父親,張曜靈小心翼翼地陪上笑臉:“爹,咱們兩個,打個商量好不好?”
“這事沒什麼好商量的,我已經替你決定了!”說完張重華還威嚴地掃了張曜靈一眼,很霸道地說道,“你爹我別的事管不了你,你的終身大事,我還是有這個權力的!”
我的終身大事,爲什麼我自己沒有辦法決定呢?
張曜靈無可奈何地翻了個白眼,只是要跟張重華說什麼男女婚姻自由明顯不符合時代的要求,張曜靈深吸了一口氣,決定拋出自己的撒手鐗了。
“爹,我想……”張曜靈小心翼翼地看着張重華的臉色,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想,你的這個逼婚計劃,只怕又要往下推一推了。”
“什麼?往下推一推?”張重華一下子站了起來,走到張曜靈面前冷聲說道,“你想得倒美,這事我說了算,該什麼時候辦都得聽我的!”
“爹,這事……”張曜靈爲難地看了看張重華眼神中的不容置疑,在他的目光威勢下只好有些囁嚅地說道,“……這事……您恐怕還真的沒辦法決定。”
“你說什麼?”張重華的臉上是真的有些不好看起來了,“你說我,這件事沒辦法決定?你小子想幹什麼呀?”
“爹,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這也是沒有辦法,你先坐下來,聽我慢慢跟你說。”張重華臉上的表情被張曜靈完全捕捉到了,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扶着張重華的手臂將他拉到椅子上坐下,又討好地沏了一杯茶,放到了張重華的面前。
張曜靈的討好行爲,讓張重華臉上的肌肉鬆弛了一些。他的眼睛在張曜靈的臉上瞄了瞄,“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今天你要是不給我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這件事就不算完!”
面對張重華“威逼”,張曜靈只好老老實實地垂下頭去,把自己決定派謝盈雪領軍討伐仇池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張重華。
“什麼?你讓盈雪去打仗?”
毫不出乎張曜靈的預料,在聽完自己的話之後,張重華馬上“騰”的一下跳了起來,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大吼大叫起來。
“爹,你先別激動,我這麼安排,那是有原因的。”張曜靈有些頭痛地看着情緒很激動的父親,耐着性子想要解釋一番。
但是張重華好像並沒有聽張曜靈慢條斯理解釋的興致,他把眼睛一瞪:“有什麼原因?是,這一次盈雪的確乾的不錯,這一點爹也承認!但是不管盈雪再怎麼能幹,她也只是一個女孩子!自古以來,哪裡有女子出征的道理?如果女子出征打仗,那麼還要我們這些男人何用?”
“爹,你先別激動。”張曜靈好不容易把張重華安撫下來,輕輕地讓他坐下,這纔開始慢慢說道:
“爹,我知道讓女子出征不合常理。但是我這麼做,不是想要做什麼離經叛道的驚人之舉,我沒有那個興趣,我這麼做,是有別的考慮。”
張重華的臉色,卻並沒有因爲張曜靈的態度而有任何的緩和跡象:“什麼考慮?盈雪不但是一個女子,而且還是我們張家的兒媳婦!你讓她一個女孩子出去帶兵打仗,拋頭露面,你這個當人家丈夫的,難道就真的這麼心胸寬廣,不在乎這世人的悠悠之口嗎?”
“爹,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之所以這麼做,也是想到了這些,才這麼決定的。”張曜靈耐着性子繼續解釋,幸好這時候張重華也沒有再繼續發火,他也就隨即把自己之前和謝盈雪說的那些東西,就再說了一遍。
結果聽完了張曜靈的解釋,張重華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居然有些愣住了。
“你……你……”過了好半天,張重華纔算是從剛纔的震驚中反應過來,一隻手指着一臉平靜的張曜靈,結結巴巴了半天,卻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詞來形容自己兒子的這一奇思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