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重華指着張天賜,一直不停地訓斥下去。看他那滔滔不絕的樣子,張曜靈真的很懷疑自己的父親,此刻是不是被唐僧給靈魂附體了。
眼看着愁眉苦臉的張天賜,已經向自己發出了威脅的眼神,張曜靈也是明白,這個玩笑不能開太過了。要不然,這個莽撞的叔叔,還不知道要發多大的脾氣呢。
“爹,你來找我們,是有什麼大事嗎?”張曜靈站到父親面前,希望可以引開父親的注意力,將不堪其苦的張天賜解救出來。
“你們倆叔侄,真是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出乎張曜靈的預料,張重華確實是把對張天賜的注意力轉移了,但卻是把怒火放到了自己的頭上,“我前天是怎麼跟你們說的?明天是什麼日子?趕緊給我好好想一想!”
“前天?”張曜靈一愣,和同樣感到摸不着頭腦的張天賜無辜地對視了一眼,然後猛然間想起了一件事,回答道,“爹,你是說明天的壽宴?”
“你總算想起來了,我還以爲你們都給忘了個一乾二淨呢!”張重華氣呼呼地看了張天賜一眼,心中的怒火又重新燃燒了起來,“你這個混小子,是不是到現在還沒有想起來?!”
“呃……”張天賜用他那粗大的手掌撓了撓頭,表情茫然地看着張重華。那眼神,就像是一個小綿羊看着大灰狼一樣,要多無辜就有多無辜。
只是張天賜這種高大威猛,面貌粗豪的大漢,臉上帶着這種表情,只能是引人發噱。
看着張天賜的這種無辜眼神,張重華正要上前再次訓斥,旁邊的張曜靈趕緊走上前去,站在了張重華與張天賜之間,趕緊勸解道:“爹,你不要生氣。叔叔就是這麼個性子,你罵他也沒有用。而且叔叔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就不要再生氣了,白白氣壞了身子多不好!”
一邊的張天賜不滿地看着張曜靈,對自己被說得如此不堪而感到憤憤不平。只是現在正說得開心的張曜靈一直假裝沒有看到他的眼神,而他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以免再次引火燒身。
所以張天賜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口若懸河的張曜靈,簡直就快把自己說得變成一無是處的廢物了。
“……,好了,爹,我告訴叔叔一聲就可以了,您就不要再生氣了。”張曜靈好不容易說完了,一直面對着張重華,對張天賜那張黑臉視若無睹。
“那好,你就告訴你那個渾人叔叔,明天,是什麼日子?”聽張曜靈說了大半天,張重華也是消去了大半的怒火。只是他看着張天賜的目光,依舊是那麼的不善。
“是是,靈兒,趕快告訴叔叔一聲,明天到底是什麼日子?”看出來自己的大哥已經沒有那麼生氣了,張天賜馬上走到前面,低着頭乖乖認錯。
張曜靈歪着頭好笑地看了看滿臉鬱悶的張天賜,也不想讓他太過難堪,於是趕緊說道:“叔叔,明天可是祖母大人的五十壽宴,咱們明天都要去幫忙,你可不要再忘了。”
“啊?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啊?”張天賜一聽到就是一愣,緊接着一尋思,又忍不住有些不滿地問道。
“跟你沒關係?”一聽張天賜的這句話,張重華馬上又怒氣勃發了。他一把衝到張天賜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不可遏地問道,“你姓什麼?”
“我?當然是姓張了。”愣愣地看着突然之間就變得暴跳如雷的張重華,張天賜有些奇怪地回答道。
“你還記得自己姓什麼,那你還記得,你是誰的兒子嗎?”張重華用一隻手指着張天賜,氣憤地說道。
張天賜的身體發育得很好,比張重華還要高出一點點。此時張天賜也是明白自己可能說錯了什麼話了,他怯怯的問道:“大哥,你爲什麼這麼問?”
“哼,身爲人子,不但不記得母親的壽辰,而且還語出不遜。母親的壽辰,跟你沒有關係嗎?一個人如果連孝道是什麼都不知道,那他還有何面目活在這世上?”
“大哥,你別生氣,是我的錯。”張天賜感受到了自己的大哥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也不敢再頂撞他,趕緊低下頭來認錯。
“哼,你這混小子,我真的不知道,該麼說你好了!”張重華看着又是擺出這副樣子的張天賜,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恨恨地看了張天賜好一會兒,張重華怒哼一聲,把袍袖一拂,氣沖沖地走了出去,不再回頭多看一眼。
“呼……終於走了。”一直看到張重華走出了視線之外,張天賜才大大地呼出了一口氣,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
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張重華的背影,張天賜才轉過頭來,怒氣衝衝地對張曜靈吼道:“你這混小子,真是不講義氣。你剛纔肯定是已經看到大哥來了,你不但不提醒我。反而還故意引誘我說出那番話來,故意讓我惹你爹生氣,好讓他來教訓我。你這小子,年紀不大,怎麼就這麼壞呢?”
看着有如烈焰獅子般的張天賜,張曜靈倒是一點都沒有身爲叛徒的自覺,臉上依舊是帶着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有一點的羞愧:“我說叔叔啊,飯可以亂吃,這話可不能亂說啊。你哪一隻眼睛看到我,看到爹爹來了?說話可要講證據哦,你雖然是我叔叔,但是你要是這麼亂講,我就去告訴嬸嬸,就說你欺負我。”
說完,張曜靈對着張天賜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長地說道。
“你這混小子,還敢威脅我?”一下子被張曜靈戳中了自己的軟肋,張天賜臉色漲紅,狠狠地瞪了張曜靈一眼,卻是也不敢再說什麼狠話了。
看到自己的一番威脅果然有效,一下子就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叔叔,變得服服帖帖的。張曜靈得意地一笑,翹了翹鼻子,輕輕地哼了一聲,得意無比。
張曜靈這麼說是有原因的,今年張天賜已經有十六歲了。
在魏晉這個正常壽命不超過四十的短命時代,很多士族子弟,僅僅二十多歲就死了。
生命短促,朝不保夕,所以纔會有那麼多的人,故作疏狂,以狂生形象醉人醉己。
而作爲延續生命的娶妻生子,這一個時代,更加是特別得早。
在去年,張天賜十三歲的時候,作爲長兄的張重華,就給張天賜舉行了婚禮。
女方是涼州另一家小士族的女子,而這一規則,正是張家祖上傳下來的平衡之道。
大姓門閥之間互相通婚,是爲了將幾家的利益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作爲整個涼州地區的最高的門閥,也是唯一的至高無上的統治者。他們,是不可以和另外的那幾家本地大姓相互聯姻的。
在整個中國的歷史長河之中,無數個封建王朝興亡更替。而在這幾個促使他們衰亡的因之中,除了氣數已盡無可挽回之外,外戚專權,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誘因。
當上了皇帝,他也是要娶別的姓氏的女子爲妻的。所謂同姓不婚,先撇除古人知不知道近親繁殖的危害這個問題,單只是千年傳承下來的那份禮教制度,就斷絕了一些有惡趣者的念想。
除了幾個真的荒淫無度的皇帝,真的不在乎自己的身前身後名之外。很少有哪一位皇帝,會願意揹負逆人倫的罪名去娶同姓女子的。
在涼州這片土地上,除了那個名義上的晉室,張家是最大的門閥,也是真正的無冕之王。
張天賜作爲張重華的弟弟,身份尊貴,他要娶妻,就只能在那些地位不高的小士族之中找。
那些大姓門閥,實力本來就強,一旦讓他們的某一個族中之女成爲了皇族中的一員。以後萬一再遇上哪一個後人沒有什麼能力,那這外戚,就很有可能反客爲主,上演前朝的奪權悲劇了。
婚姻大事,自然輪不到張天賜這個小子出面做主。
張重華在這些適宜的家族中,幾番挑選,最後選中了與張曜靈的母親裴鳳如同宗的一名女子。一道命令一下,這門親事就算是成了。
在成親之後,張天賜也是變了一個樣,比先前也是穩重了許多。張重華看在眼裡,對自己的眼光很是滿意。
而張天賜呢,看他那樣子,也是沒有什麼反對意見。當然,他反對也沒有什麼用。
閒來無事,張曜靈就經常去張天賜的府第去串門。在經過了初時的一番相處之後,那名新嬸嬸很快就喜歡上了張曜靈,這一個外表可愛,又沒有什麼壞脾氣的孩子。再加上他們剛剛成親,還沒有孩子,就更把張曜靈當作寶貝一樣看待了。
只是在多次接觸之後,張曜靈就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自己這個五大三粗力大無窮的叔叔,居然是一個懼內的主!
從此以後,每當張曜靈捉弄了自己的叔叔之後,他都要去找嬸嬸撒嬌。而嬸嬸呢,也是沒有絲毫懷疑,對張曜靈的謊話也是當了真。雖然不知道張天賜在家裡受了什麼懲罰,但看他那後怕的樣子,想來應該也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好了,叔叔,別生氣了。”張曜靈看玩笑開得差不多了,趕緊走上前去,跟張天賜套起了近乎,“我也是一時頑皮,你就別往心裡去了。再說,到後來我也幫你說話了呀。要不然,現在你還在受着我爹的責罵呢。”
“行了,你這混小子,真不知道,上輩子我是不是欠了你什麼,這輩子要受你的欺負!”甩開了張曜靈伸過來的手,張天賜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拿這個聰明又喜歡胡鬧的侄子一點辦法都沒有,“算我怕了你了,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悅兒啊。要是讓她知道了,你叔叔可就慘了。”悅兒,是張天賜的新婚妻子的閨名。
“放心了,叔叔,我什麼時候坑過你啊!”張曜靈笑嘻嘻地把手搭上張天賜的肩膀,然後貼在張天賜的耳邊悄聲囑咐道,“還有啊,叔叔,明天你一定要去,這個千萬別忘了。”
“我知道了,我要是不去,回頭你爹還不把我活撕了。”張天賜不滿地嘟噥道,顯然對張重華怨念極深。一起向前走了幾步,張天賜又回過頭來,奇怪地看着張曜靈道,“咦,不對啊,你跟那個女人也不是很熟,看你對她也沒那麼親密。現在是怎麼了,你怎麼會那麼積極啊?”
“這是爹的吩咐啊,你敢不聽嗎?我這也是沒辦法,要不然我才懶得去見那個女人呢。”張曜靈毫不在意地對自己名義上的祖母稱呼爲“那個女人”,看張天賜那副毫不奇怪的樣子,顯然這二人平日裡也是這麼稱呼慣了的。
“不對,非常的不對。”張天賜並沒有被消除疑心,反而停下了腳步,狐疑地看着張曜靈,一臉嚴肅地望着張曜靈,一句話都不說。
“叔叔,怎麼不走了?你還有什麼事嗎?”有些驚慌的看了一眼張天賜,張曜靈勉強笑了笑,有些奇怪地問道。
“靈兒,你老實跟叔叔說實話,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別的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表情嚴肅地看着張曜靈,張天賜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平日裡的懵懂,只是就這麼直直地注視着張曜靈問道。
“叔叔,你爲什麼這麼問啊?就是明天去參加那場壽宴,你記住別忘了就行。天色也不早了,叔叔你快回家吧。要不然嬸嬸不見你回家,到時候你又要埋怨我了。”張曜靈故意避開了張天賜的目光,仰天打了個哈哈,催着張天賜快走。
“你小子,趕緊告訴我實話,到底是怎麼了。要不然,今天我就留在這裡,直到你說出來爲止。”張天賜的臉色陰沉無比,對張曜靈這番話不爲所動。就站在張曜靈的面前,一字一頓地問道。
“叔叔,你這是怎麼了?沒有什麼事啊,是你想多了吧?”張曜靈還是一臉的驚訝和困惑,看樣子好像真的不知道張天賜要問什麼。
“我張天賜雖然不聰明,但是我不傻。”張天賜的表情中再也看不到一絲的嬉笑,面沉如水,冷冷地注視着張曜靈,繼續用那種異乎尋常的嚴肅語氣,繼續問道,“要是沒有事,在平日裡你根本就不會這麼好說話。你要是不從我這裡訛詐一點東西,是根本就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我的。”
“叔叔,我有那麼壞嗎?我可是一個孝敬父母熱愛祖國友愛四鄰扶老奶奶過馬路撿到一分錢也要交給警察叔叔……人見人愛車見車載花見花開的五好少年,怎麼在你的心裡,竟然是這樣一種形象呢?叔叔啊,是不是你童年有什麼陰影啊,所以現在有了迫害妄想症?”
“你小子少給我在這裡打馬虎眼!”毫不理會張曜靈的那一番胡說八道,張天賜一聲大吼,就打斷了張曜靈的胡言亂語,也讓這現場的氣氛變得壓抑無比。
“你是現在就告訴我,還是……咱們叔侄再打一場?”張天賜一臉冷酷地望着張曜靈,右手握緊了手中的馬槊,斜斜一指。初春時節,夕陽之下,這裡的空氣卻是寒冷得可怕。
“叔叔,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張曜靈臉上的笑容僵在了那裡,有些呆滯地看着張天賜亮出了手中的馬槊。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麼跟我打一架,要麼就跟我說實話。這兩條路,你自己選。”張天賜面無表情,看不出一點開玩笑的樣子,“我知道你一直沒有出全力,真的打起來,我可能真的不是你的對手。但是,你不要以爲這樣,我會怕你!”
張曜靈神色複雜地看着張天賜,久久不語。
“想好了沒有,是說實話……還是?”張天賜緩緩地擺開架勢,看樣子是真的想要出手了。
“叔叔,我真的是敗給你了。”似乎是被張天賜的舉動給搞得很無奈,張曜靈苦笑一聲,無力地攤了攤雙手。
“你這小子,終於肯說了?”張天賜一把扔掉手中的馬槊,一步就邁到了張曜靈的身前。
不等張曜靈再說些什麼,張天賜馬上急切地問道:“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叔叔,你真的想知道嗎?”無奈地看着眼前的張天賜,張曜靈又重複道,“這是我們家族的奇恥大辱,我擔心你知道了,會衝動的。”
“什麼衝不衝動的,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呢,哪來的衝動?”張天賜不滿地看着張曜靈,眼睛瞪得比牛眼還要大,“那這樣好了,我聽完之後,絕對不做什麼衝動的事情。一切都聽你的,這樣行了吧?快說快說!”
“這件事情,連我爹也是毫不知情。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好了。只是此言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切記不可聲張。”同樣表情嚴肅的張曜靈靠近了張天賜的身側,附在他的耳畔,悄聲說了一句話。
“你說的……是真的?”聽不到張曜靈對張天賜說了些什麼,只看到張天賜的臉色一下子漲紅如血,又由紅轉青,咬牙切齒地寒聲說道。
“叔叔,這種事情,若非親眼所見,你以爲我會隨便瞎說嗎?”張曜靈苦笑了一聲,表情低落地說道。
“我去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