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今天很高興,因爲他被留下看守大佛寺,而不用跟着那個讓所有人都不敢正視的教主去和涼州的精兵拼殺。雖然他對這個教主要做的事抱着很大的信心,但他還是不願意跟着去賺這一份功勞,,來爲自己的將來增多一點籌碼。榮華富貴當然好,但也要有名來享用才行,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膽小鬼就膽小鬼好了,總比當一個膽大包天的屍體要好得多。
十三歲跟着自己的父母入教,剛開始,教主那些神乎其神的法術曾讓他癡迷不已,信教之心至誠。後來,經過一番嚴格的篩選,處事靈活善於察言觀色的自己很幸運地被大師兄選中,成爲教主身邊的親隨弟子,隨侍在教主身側。十年來冷眼旁觀,見多了教中的那些血腥手段,也曾親手斬下那些所謂叛教者的頭顱,纔開始明白自己當初的那番想法有多麼幼稚可笑。只是雖然不再有什麼虔誠的信仰,心中的恐懼卻更甚,那個在外人看來莊重慈和的竺法和大師,他看到的卻是一個殺人無數滿手血腥的修羅。那個永遠冰冷地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每次聽到都會讓他膽戰心驚,生怕什麼地方做的不合他的意而被殺掉,就像被他砍下頭顱的那些人一樣。
終於可以不用看見那個可怕的教主了。鹿鳴在心中慶幸道。即使是在自己的心裡,他也不敢對那個可怕的教主有什麼穢語辱罵,那份恐懼早已深入他的骨髓。他曾親眼看到一個深得教主寵信的師兄被教主親手殺死,而原因只是因爲他在不經意間說了兩句涼州張家的好話而已。而在這十年裡,這樣的事情不止一次地重演過。到底有幾個人這樣死了呢?記不得了,實在是太多了,多到我的心變得麻木,變得無所謂。那個師兄怎麼好久沒見到了?哦,他犯了錯,被教主殺了。哦,這樣。麻木了,麻木到連一絲好奇心都不再有,死了就死了吧,還會有新的來的,只要我還活着,這樣就好。
沒有了那個至高無上的教主在,其他幾個師兄和教中的重要人物都跟着教主出征了,在這個小小的大佛寺裡,鹿鳴就成了這裡地位最高的首領。無人管束,又沒有什麼任務,鹿鳴對這份閒差很是滿意。找來幾個教中的美貌女子,再叫上幾個手下陪自己喝酒。聽着手下那些雖然肉麻卻很受用的阿諛奉承之言,看着眼前這幾個少女的嬌媚容顏,鹿鳴仰首飲盡了杯中美酒,滿足地長嘆了一聲:“這纔是美好的生活啊。”
“是嗎?這樣就是生活嗎?”鹿鳴正在陶醉,一個很不和諧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鹿鳴的遐思。鹿鳴有些惱怒的向聲音傳來處看去,這是哪個手下這麼不開眼,居然敢反駁自己的話。壞了自己的興致,回頭一定把他處理掉,讓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厲害!
鹿鳴在心中盤算着自己的報復大計,但轉頭間他卻突然愣住了。說這句話的不是哪個不開眼的手下,而是一個絕對不會超過五歲的小男孩。
鹿鳴有些疑惑地看着那個小男孩,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他滿不在意地轉過了頭,醉醺醺地罵道:“這是哪個王八蛋的小崽子,怎麼帶到這裡來了?爺今天心情好,不跟你們計較。快把他帶走,別壞了爺的興致!”
鹿鳴毫不在意,轉過頭來繼續喝酒。有那機靈的手下忙走了過去,對那男孩說:“這誰家孩子?快走!別擾了大人的興致!”
面對着這麼多凶神惡煞的漢子,那男孩卻毫無懼怕之意。他輕輕一笑,自顧自地走到了酒桌前,端起酒壺,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嗞”的一聲竟然喝了。
“嗯?”看見那小男孩毫不怕生,反而還一下子喝了一杯酒。衆人先是一愕,隨後卻都忍不住地爆出了一陣鬨堂大笑。鹿鳴也是被這小男孩的驚人之舉而逗笑,把杯中酒放下,哈哈大笑。
“這小子倒是有趣,小小年紀居然還學會了喝酒。”鹿鳴現在的興致確實很好,看到那小男孩不聽自己的話卻也不生氣,反而開始逗她,“你說這不是生活,那你說生活是什麼呢?”
鹿鳴不生氣,那些手下自然也不會不開眼地去驅趕這小男孩。衆人哈哈大笑,那小男孩還是神色不變,臉上一直帶着一種淡淡的笑意。聽到鹿鳴開口,那小男孩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輕輕地轉了轉手中的酒杯,喃喃道:“生活?生活可不是美好的,有時候,它是很苦澀的。”
“這小子還知道苦澀?哈哈哈哈……”鹿鳴仰首狂笑,對這句很有些哲理味道的話根本不在意,心中只是覺得好笑。
“不信嗎?也罷,你們明白得太多也沒什麼用了,去下面好好想一想我這一句贈言吧。”那小男孩恢復了臉上的笑容,白嫩嫩的臉頰還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很可愛,很可愛。
“這小子瘋言瘋語說什麼呢?”鹿鳴的心中突然有些不快,隱隱有些不太好的感覺,似乎……有些像是面對教主時那樣,有一點……害怕。只是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害怕了,一切都是因爲這個小男孩,是他把自己的好心情破壞了。想到這裡,鹿鳴把臉沉下來,揮了揮手吩咐道,“把這小子帶走,查查是誰家的小崽子,把他的父母給我找來!”
兩名手下應命而去,在他們看來,一個連五歲都不到的小孩子,得罪了位高權重的鹿鳴大人,他們一家就完了。所有人都只想到了這小男孩一家的悲慘命運,卻沒有一個人出言相勸,冷漠,麻木,事不關己,圍觀而已。
兩個手下走到那小男孩的身邊,一人伸出了一條粗壯的手臂,正要把那小男孩抓起來,一件詭異的事情忽然發生了。沒有人看清楚發生了什麼變故,就連這兩個壯漢也沒有想明白。兩人伸出的手臂忽然很整齊地垂到了地上,很整齊,就像他們整個的身體一樣,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這兩個小子喝醉了嗎?鹿鳴心中的感覺越來越不好,眼前這詭異的一幕讓他的心中更是煩躁。不理會心中那些紛紛擾擾的念頭,他很不耐煩地喊道:“這兩個廢物,才喝了兩杯,連個小孩子都抓不住,真是上不了檯面!再來兩個人,把這個瘋小子給我扔出去!”
“想讓我出去嗎?不用那麼麻煩的,我自己走吧。”兩個手下正要上前去抓那小男孩,那小男孩卻突然開了口。在衆人錯愕的目光下,那小男孩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房門口,輕輕打開房門,看着從門縫中射進來的陽光,眯了一下眼睛,歪過頭來微笑着說道:“今天天氣不錯,有太陽,有風的日子,血……應該會幹得快一點吧。”
說完這句更加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那小男孩搖頭笑了笑,留下一屋子錯愕的人羣,邁着雙腿跨過了門檻,轉過身關上房門,割斷了從天空傾瀉下來的陽光,房間又恢復了昏暗。
“這哪裡來的小子?”所有人的心中都轉過了這樣一個念頭,只是所有人搜遍了心中的記憶,也無法把這個小男孩和自己記憶中的哪一個小男孩重合起來。
鹿鳴也不記得自己的記憶中有這樣一個小男孩,只是他已經喝了不少酒,酒精的作用讓他不願意多去思索。他重新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攬過旁邊的一個侍女,口齒有些不清地吼道:“別管那瘋小子了,繼續喝酒,喝酒!”
“是,大人好不容易有這麼好的興致,咱們繼續,繼續!”哪個領導的手下都有幾個特別會溜鬚拍馬的,看到頂頭上司心中不快,有那心眼活泛的手下就開始隨聲附和,指揮着換下變涼的酒菜,讓廚房換上新做的美酒佳餚,一場被打斷的酒宴又要重新開始了。
鹿鳴醉眼朦朧地看了一眼那開口說話的手下,眼中閃過了一絲嘉許。曾幾何時,自己也曾像他這樣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別人腳下,又小心翼翼地拍着別人的馬屁。沒想到現在也有人來拍自己的馬屁了。那瘋小子就是在胡說,這纔是生活。我爲了走到這一步,付出了那麼多,不就是爲了享受這一刻的美好嗎?美酒佳餚,還有美色相伴,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鹿鳴端起酒杯,站起身來,正要對自己的手下說幾句,忽然覺得有些頭暈。他甩了甩頭,心中暗笑:怎麼喝這麼一點酒就醉了?這酒量真是越來越退步了。也沒多想,深吸了一口氣,提了提精神,斷斷續續地說道:“咱們兄弟……來……來自五湖四海,聚……聚在……”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鹿鳴突然倒了下去,一下子躺到了地上,半天也不動彈。衆人吃了一驚,還以爲大人喝醉了,只是他們也不敢怠慢,幾人正要走上前來扶起鹿鳴,卻突然同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結果眼前一黑,幾人同時倒在了地上。
像是引發了多米諾骨牌效應,房間裡的人開始紛紛倒下,不一會兒,整個房間已經沒有一個人還站着。所有人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就連那幾個陪酒的侍女也不例外,全部橫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此時若有人湊近去觀察,還會發現所有人都沒有了呼吸,只是所有人的臉上都沒有痛苦之色,他們的臉上都帶着微笑,很安詳,很安詳。
一陣秋風吹過,從門縫中吹進一縷冷風,帶來陣陣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