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繼續向前前進,張曜靈騎馬走在車隊最前面想着自己的心事,卻沒有發現,在他的身體離開了馬車之內後,原本鼻息輕輕一臉甜美睡相的北宮雁,突然長睫輕顫,那雙閉上的眼睛,忽然又睜了開來。
北宮雁緩緩地睜開眼睛,一雙靈動的大眼睛轉了轉,先是看了看自己身上蓋得嚴嚴實實的錦被,星眸中掠過一抹深深的溫柔。
遲疑片刻,北宮雁輕輕地掀開蓋在身上的雪白錦被,山巒起伏的少女嬌軀盡顯。她輕手輕腳地起身,離開了馬車後面的軟塌,就這樣貓着腰無聲地移動到車窗處,悄無聲息地掀開一條縫,湊過去眯起眼睛向外面瞄去。
外面依然是不徐不急的長長車隊,一匹匹駿馬在長長的道路上緩緩而行。在這一條綿延無盡的道路兩旁,是視野開闊寂寥無人的荒野。時過三月,曠野中雖然沒有什麼高大的樹木,但是星星點點的綠意隨處可見。這散落一地的春意,再加上拂面的春風,這樣的景色,看上去總會讓人的心情好上一些。
不過此刻北宮雁對於這些生機盎然的景色視而不見,她的一雙美目在第一時間就鎖定了行走在馬車左前方的一匹馬。不,真正的目標不是馬,而是坐在馬背上的人,張曜靈的背影。
北宮雁癡癡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個背影,那個背影修長,隨着馬蹄的前進而輕微顛簸,但這無損北宮雁的深深凝視,她依然看得是那麼得專注,一瞬不瞬。
這一個背影,從自己十歲的時候就一直在保護着自己。一直到了現在,算一算,應該也有了十多年了吧?十多年過去了,當年那個滿臉稚氣卻是多智如妖般的童子,如今已經長成了一位長身而立的英俊少年,這個記憶中的背影也變得高大了許多。一切都在改變,但是這一個背影給與自己的溫暖和安全感,卻從未有過一絲變化。
公子長大了,當年那一個還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公子,如今已經長得比自己還要高一頭。當年那一個滿臉稚氣的童子,如今已是一個面如冠玉英俊瀟灑的翩翩公子。就連自己,也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一個黃毛丫頭了。
想到了自己,北宮雁收回了投向外面的目光,低下頭看了看自己,不知爲何卻是幽幽一嘆。嘆息聲微不可聞,但是這一嘆卻是發自肺腑,充滿了無盡的黯然與幽怨。
公子長大了,自己也長大了。自己今年已經有二十二歲了,早就過了及笄的年紀。或許在張曜靈來看正是風華正茂少女最美好的年紀,但是在這個十四五歲就普遍婚娶的時代,像北宮雁這樣已經二十多歲的女子,現在早就已經孩子一大堆了。
但是這麼多年來,北宮雁一直待在張曜靈的身邊爲奴爲婢,不離不棄,一直都沒有離開過。
由十歲到二十二歲,北宮雁在張家度過了自己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時期。這幾年是北宮雁一生中最幸福的時期,或許在別人的眼裡,她不過是涼王府的一個小丫鬟,做的是最低賤的奴婢。但是北宮雁從來都沒有覺得這一個身份有什麼低賤的,只要每天都可以看到那一個背影,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爲他做一點事情,她就會覺得很幸福。
她不知道,在別人眼裡,張曜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但是在她的心中,公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公子,沒有之一,只有最好。
張曜靈從來都沒有把她當作一個下人看待,一向都是平等相待,有什麼事情要自己做也會說聲謝謝。自己在他的面前可以放開所有的顧忌,可以和公子開玩笑,可以和公子發一發小脾氣,卻不用擔心會惹他生氣而懲罰自己。
這樣寬厚的公子,世界上有哪一個人,可以和他相比?
但是這樣的淡淡幸福生活中,也還有着一點不足。尤其是這幾年來,北宮雁時常會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發呆,張曜靈有時候看見了也會文一霞但是每次得到的都只是北宮雁的搖頭不語,還有一張緋紅的嬌顏。神經大條的張曜靈見問不出什麼也就不再深究,但是這一個問題卻被北宮雁深深地埋在心底,卻越發得清晰了起來,她一個人發呆的頻率也越發得頻繁了起來。
這一個問題已經困擾了北宮雁好幾年,而且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一個問題在北宮雁的心中反而有越來越加重的趨勢。只是這一個問題北宮雁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公子雖然對自己很好,但是這件事卻絕對不可以和他說起。
因爲,這個問題的源頭就是張曜靈自己,要是讓他知道了,北宮雁非要羞得無地自容纔是。
無他,一言以蔽之,少女懷春耳。
這個年代早婚早育,張曜靈的父母也是在十四五歲的時候就成婚,有了他這一個存在。動盪的年代人會早熟得許多,按照這個年代的標準,北宮雁已經屬於是“大齡剩女”了,對於男女之事雖然模模糊糊的,但是心理和生理上的成熟,讓她的心中對於朝夕相處的公子,也有了一種異樣的情感。
除了自己的哥哥,從來都沒有哪一個男子,會像公子一樣對自己那麼好,會那麼得關心着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是在聽那些年紀大一些的侍女們,私底下說的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私密事之後,北宮雁就發現。那一個自己看熟了的背影,突然有了另一種魅力,自己注視的時候也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這個……應該就是愛了吧?
北宮雁對於自己的這一個想法心如鹿撞,她不敢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這一個心思,只是每日裡默默注視着哪一個背影,默默地幫他處理着各種事。而把自己的愛慕與眷戀,深深地埋在心底的最深處,不該露出一點的端倪來。
只是男女之情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長久的暗戀下來,北宮雁從來都得不到張曜靈的什麼迴應,這少女的幽怨就出來了。雖然北宮雁還是羞於啓齒,但是在暗中,小姑娘都不知道發過多少幽思了。
自己是公子房中的丫頭,如今公子也長大了,可是對自己怎麼就沒有什麼變化呢?
這個問題是北宮雁每日發呆時想得最多的問題,雖然每一次都會讓她的嬌顏上霞生雙頰,每一次到最後都得不到結果,但是她還是每日都要考慮這個問題。
這個時代,像張曜靈這樣的大家公子,房中的丫鬟,那都是內定的房中之人。不但要照顧主人的起居,而且在主人長大後還要擔負上性啓蒙教育的角色。如果之後能夠得寵,或者誕下個一男半女的,那就可以升爲正式的姬妾。
當然,這樣的情況少之又少,多數的丫鬟都沒有那麼好的命運,一般的情況不過是比尋常的丫鬟地位略高一點,但是卻依然難以翻身做主人,不過是成爲主人的一個發泄工具。在人老珠黃之後,下場是非常悽慘的。
這樣的現象是這個時代的慣例,北宮雁對於這一慣例不但沒有什麼抗拒,反而還有些竊喜。
要是換了別的主人,那命運肯定是悽慘無比。但是公子是什麼樣的人?他纔不像那些無情無義的熱,就算是被他奪取了身子,那他對自己也會好得不得了,纔不會遺棄自己呢!
情竇初開之後,北宮雁就一直在期待着張曜靈按照這個時代的慣例,好好地“欺負”自己一次。但是幾年過去了,公子對自己寵溺依舊,但卻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舉動。北宮雁心中焦慮,但是這種心事又不可對人言,只好一個人躲起來患得患失。
是自己不夠漂亮公子不喜歡嗎?
北宮雁不止一次這麼問過,不過每天在鏡子裡看到的那一張宜喜宜嗔的嬌顏,雖然北宮雁不敢說傾國傾城,但是這麼多年來她也見過了不少人,其中有不少的各路美女。但是一番對比之後,對於自己的容貌,她還是有一些自信的。
不是自己貌醜公子不喜,那又是什麼原因呢?
北宮雁的小腦袋裡想不出來,她並不是想要爭什麼名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微,配不上張曜靈的身份。但是她只是想要更進一步,讓那一個讓自己深深眷戀的公子好好地愛憐自己。她不奢望什麼富貴榮華,她只是想要一個更加溫暖的擁抱,來慰藉自己的相思之苦。
但是這些隱秘的心事都只能埋藏在北宮雁的內心深處,每日裡見到那個大大咧咧的公子對自己態度如故,北宮雁表面上不動聲色,但是這內心裡總是七上八下,患得患失。這種少女心思,不解風情的張曜靈無從揣度,最後也只好歸結到女人心海底針,而北宮雁也就只好繼續這樣患得患失下去了。
“唉……”
北宮雁無限幽怨地一嘆,慵懶地伸了伸纖細的腰肢,把布簾掀起一條縫正要最後看一眼那個不解風情的公子,結果布簾一掀,前面的馬背上卻失去了張曜靈的身影。
這一眨眼的功夫,公子跑到哪裡去了?
北宮雁大驚,她正要出馬車去仔細看一看,但是一轉身卻發現馬車中不知何時突然多了一個人。而且這個不速之客還緊靠着自己,自己一轉身就看到了他的臉,距離自己不足三寸。
“啊——”
北宮雁一聲驚叫,條件反射一般地後退,結果她忘記了馬車內空間狹小,這一退正好撞到馬車頂棚,發出了“咚”的一聲。
“小丫頭,本公子的話就那麼沒有份量嗎?”這一個突然出現的人影就是張曜靈,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馬車中,而絲毫不讓北宮雁發覺的。只是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可不大好看,繃着一張臉,看着對面近在咫尺的那個美麗少女,揉着她的小腦袋呼痛不止,而無動於衷。
“公子,你走路能不能有點動靜啊?再這麼讓你嚇上幾次,雁兒只怕就要被你嚇死了!”發現是張曜靈,北宮雁鬆了一口氣。不過剛纔在馬車上碰的那一下可是實打實的,她只好不住地揉着痛處,泫然欲泣的大眼睛中霧氣朦朧,真有一種楚楚可憐的味道。
不過張曜靈顯然沒有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他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氣哼哼地說道:“嚇你也是活該,要是心裡沒鬼,那你害怕什麼啊?常言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本公子還沒有鬼神的能力,你要不是做了什麼特別虧心的事,怕我幹什麼?”
“可惡的公子,你這明明就是故意欺負我!雁兒只是一個弱女子,不要說雁兒,換了任何一個人,突然發現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自己的身後,誰能不受驚?公子強詞奪理,故意欺負人!”北宮雁嬌豔的紅脣撅得高高的,毫不退讓。
“別岔開話題,本公子剛纔吩咐你什麼來着,你不會這麼快就給忘了吧?”張曜靈一下子就揭穿了北宮雁的“險惡用心”,臉上還是繃得緊緊的。
“我睡不着嘛,又不是故意不聽公子吩咐的。”北宮雁嘻嘻一笑,她知道張曜靈是不會因爲這種小事生自己氣的,這副表情不過是故意做出來嚇自己的。
“故不故意的我也不想去深究,我記得我剛纔曾經說過,如果某人不聽話的話,那我可就要採取一點措施了……”張曜靈似是喃喃自語的幾句話一出口,立刻讓對面的北宮雁嚇得花容失色,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了。
“公子,我現在馬上就睡,好不好?”北宮雁突然想到,剛纔張曜靈可是威脅自己,要是自己不去乖乖睡覺,就要脫自己衣服來着。這個公子雖然一向對自己都很好,但是他行事也是毫無顧忌的。自己心中喜歡他是一回事,但是要是被他這麼就脫了自己的衣服,自己以後還怎麼見人?
“現在想起來聽話了?告訴你,晚了!”張曜靈臉上的冷意不變,爲了加強效果,他還故意在鼻子中發出幾聲冷哼,直讓芳心大亂的北宮雁的嬌軀一顫。
張曜靈伸出雙手,臉上有一種惡魔般的笑容顯現,緩緩地向不住顫抖的北宮雁伸去。現在的情境多麼像大灰狼與小白兔,此刻張曜靈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種惡趣味的聯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再喊上幾句經典的“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來呢?
張曜靈自然不會真的幹出脫人家小姑娘衣服這樣的事來,不管是什麼年代,這男女終究是有別的,他還做不到那麼無恥。不過雖然不能真的做出來,對於眼前這個小丫頭,嚇唬一下她也還是可以的。這個小丫頭這麼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嚇嚇她也是應該的,本公子也要振一振自己的家風了!
張曜靈在心裡惡趣味地胡思亂想,伸出去的雙手卻毫不收回,一直伸到了北宮雁微微隆起的胸前。他正要再嚇唬一下這個小丫頭,但是從外面傳過來的一陣吵鬧聲,讓他不由得打消了這一個有益身心的小小惡作劇。
張曜靈已經伸出去的雙手一下子就停了下來,緊接着又收了回來。他豎起耳朵凝神聽了幾句外面傳過來的吵鬧聲,眉頭略微一皺,停止了這一惡作劇,閃身跳下了馬車。
僥倖逃過一劫的北宮雁也聽到了外面傳來的吵鬧聲,她先是眨着眼睛看到空蕩蕩的馬車中,已經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剛纔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臟又回落了下去。
她後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對於張曜靈剛纔那雙已經伸到了自己胸前的雙手,還是記憶猶新。
“可惡的公子!就會欺負我!”劫後餘生的北宮雁心中恨恨地想着,對於已經消失了的張曜靈,對於他剛纔的惡行,她可是有着很深的怨氣。
不過在一開始的那一點點不多的怨氣發泄過去之後,北宮雁又有了另一種心思:“這個可惡的公子,你既然要欺負我,爲什麼不再進一步欺負我呢?”
這個念頭實在是大膽至極,這個突兀的念頭在北宮雁的心頭突然冒出來之後,就讓北宮雁的俏臉遍生紅霞,螓首低垂,就連修長的脖頸也是紅透了。
就在北宮雁一個人,爲自己的大膽念頭而臉紅心跳不止的時候,她所乘坐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這一突然的變故,讓北宮雁一下子從深深的羞澀中驚醒了出來,看着張曜靈到現在還是沒有回來,北宮雁的心裡就開始有些擔心了。
這已經有一段時間過去了,公子怎麼還沒有回來?再過上一天就可以回到姑臧了,這段路是在涼州之下,治安情況還不錯,總不會是遇到什麼不開眼的山賊了吧?公子現在打的是官府的旗號,這一支車隊也是有着幾百人的衛隊護送,應該沒有什麼人敢打這一支車隊的主意啊!
苦思不得其解,北宮雁只好也學着張曜靈的舉動,小心地挪動到門簾處,掀開門簾就向吵鬧傳來處看去。只是這一看,就讓北宮雁一下子張開了自己的檀口久久不得合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也因吃驚而睜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