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湯熬好了,帶着辛辣的騰騰熱氣,芩才兒端上來,滿室盡揚了這濃郁的氣味。遞到了沛雙手裡,芩兒叮囑道:“姜是很細碎的沫兒了,趕緊趁熱給她灌下去,春日的池水到底是涼透骨的。”
沛雙把蜷縮成團裹在布里的女子輕輕拍了拍,聽不出語氣道:“安嬪這樣不遺餘力,讓奴婢過意不去了。快趁熱喝了薑湯再說吧!”
安嬪聞言不由鬆開了捂着頭臉的厚布,雙手顫抖的接過薑湯,也不顧燙就喝了起來。
芩兒與沛雙對視了一眼,不由驚訝,安嬪的妝容果然似極了柳氏姊妹,那彎彎的兩道月芽眉,竟描的分毫不錯。難怪皇后看了一眼,就唬的大驚失色,連媚貴人的安危也不顧了。
薑湯落在腹中,安嬪覺得四肢都漸漸溫暖起來,不覺露出了笑意:“若是沒有這點小伎倆,當年在府中又怎麼能助側福晉得寵。細話自不必說了,臣妾猜想皇后娘娘必然與康貴人有見不得光的秘密,還請如貴妃娘娘詳加查明爲妥。”
芩兒略微頷首,輕輕拍了拍沛雙的手背:“這裡有我照應着,你去回娘娘話吧。”
“也好。”沛雙點了點頭:“還不知道媚貴人到底驚成什麼樣子了,去瞧瞧心裡才踏實不是麼!”
安嬪似乎想起了什麼,連忙喚了沛雙一聲:“姑姑且慢走,這兒有一支珠花,探望媚貴人之時只管說是在那池邊的橋面上尋見的。媚貴人看了,必然不會再信皇后。”
睨了一眼,是一支珍珠的簪子,看着有些眼熟,沛雙沒太在意。“安嬪娘娘先歇着吧,晚些時候,自會有人來接應你回鹹福宮。”
轉到前院的時候,魯天與石黔默正在回如貴妃的話。陪在貴妃身邊的,唯有樂喜兒與兩名粗婢。沛雙幸虧有所準備,奉了一碗蓮子羹走了進來:“小姐,後廚備了蓮子羹,剛熬好,您嚐嚐看麼?”
如玥略微擺手,示意旁人下去:“這兒有沛雙陪着就是了,樂喜兒你去庫房擇最好的玉如意,稍後讓沛雙替本宮送去長春宮給媚貴人壓壓驚。還有旁人孝敬本宮的名貴藥材,擇好的給媚貴人補補身子。”
魯天略微動了一下,卻沒有擡起頭。
“記得一定讓魯御醫過目,看看是否合適媚貴人的身子。”如玥敏銳的察覺到魯天的異動,坦然笑道。
一提到媚貴人,沛雙就是一肚子的火。“媚貴人身子金貴,也鮮少信任旁的御醫,有魯大人照料必然是極好的。也請大人安心,這永壽宮的物件不比內務府差,也未必就遜色於旁人宮裡的。”想起江連的訴苦,沛雙更是不服氣。那皇后自顧不暇了,還想着籠絡媚貴人,真是死性不改。
魯天聽進耳中,不由謙和的笑着:“臣能得貴人賞識,是天大的福分,自然要爲貴人竭盡全力。還請如貴妃娘娘安心。”
石黔默的表情很平靜,若不是如玥正好瞧見他眼裡的鄙夷之色一閃而過,還以爲他根本無關痛癢呢!那麼,關於後宮裡,那個傳聞是不是真的呢?
心裡有些亂,如玥微微輕嘆了一聲:“本宮總覺得倦怠睏乏,沛雙,就由你與樂喜兒隨魯御醫返回長春宮,代本宮問候媚貴人母子吧!”
“是。”沛雙順從的點了點頭,袖裡還藏着安嬪那支珠花呢!原想着先給小姐過了目,可瞧着似乎小姐與石御醫還有話說,倒也不好堅持,惹人生疑。
畢竟那魯天可是極爲有聰明的人呢!
人退了下去,石黔默也預備告辭:“娘娘好生歇着,微臣告退了。”
“本宮沒什麼胃口,這蓮子羹就給石御醫嚐嚐吧!”如玥話音落,小宮婢便順手端了起來,呈於石御醫面前。
石御醫本跪着,這會兒雙手接過了碗,就跪的更直了。他知道如貴妃一定是有話要私下裡說。“微臣愚鈍,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爲後宮辦事,敢問大人覺得是主子的心意要緊,還是奴才自己的心思要緊?”如玥聲色未動,言語卻不復方纔的客氣。
石黔默從未見過這樣淡漠的如貴妃,心下難安:“微臣替娘娘辦事,從來不敢有自己的心思,還望娘娘明鑑。”
這話說的心虛,到底言不由衷,石黔默將蓮子羹擱在地上,雙手支撐着身子,垂下頭去。
“那麼,私自以銀針刺穴,流掉寒霜腹中骨肉的心意,難道是本宮的麼?還是本宮讓你與玉妃私相授受,用那些不堪的藥粉,迷惑了皇上的心智?”如玥怒意漸漸流露,眼裡的光芒,是那麼的清冷而不可置信。
“一直以來,本宮都是這麼的信你用你,可你敢不敢說,你沒有一件事做的出格,從來就沒有愧對你自己愧對本宮!”
“貴妃娘娘息怒啊!”石黔默聽着如玥的聲音有幾分顫抖,心疼的不行。更多卻是深深的自責:“微臣,一錯再錯,原也不想隱瞞娘娘,可這些,皆是出自臣自己的心。實在不敢擾煩娘娘的安寧。”
“在旁人眼裡,你不過是爲我辦事。”如玥不是責怪石黔默恣意妄爲,而是她痛心看到,好端端的一個人,竟會變得這樣狹隘恐怖。“你是御醫啊,你的天職是救命,並非殺人你明不明白?”
石黔默的臉色沉下來,似乎心裡也很難受,可執拗的性子讓他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微臣願意承擔所有的罪責,但求如貴妃娘娘不要遷怒微臣的家人……”
如玥苦苦一笑,口吻滿是無奈與自嘲:“你以爲本宮說這番話,是爲了讓你自盡從而保全了自身麼?原來在你眼裡,本宮不過是如此兇殘狠辣!”
“不是的,絕不是。”石黔默哀慼的眸中,閃過幾許愧疚,更多的卻是焦慮,他發誓不會再把對如貴妃的心意選至於口,甚至絕對不允許自己表現出來一分一毫。可這會兒,不能說,又要怎麼解釋他是心甘情願爲她去死的?“微臣不過是……”
“本宮不管你是爲了什麼,亦不想聽你辯解。”如玥長嘆了一聲,只覺得可惜:“只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麼!”
這話極賦寓意,一時窘的石黔默臉如豬肝色。“臣明白。”
如玥細密的睫毛不時的輕輕忽閃兩下,卻似能看見那薄薄蓋下來的陰影一般:“責備你也於事無補,如今整個後宮傳的沸沸揚揚。本宮只是不解,何以時過境遷,事情會在這個時候再度喧囂沸騰,惹得人心悸動難安?莫不是你,近來得罪了人自己也不曉得吧?”
“這……”石黔默被如貴妃這一問,立時清醒了過來。“當日之事,唯有那兩個送媚貴人回宮的小太監或許看見,連沛雙姑姑也未必知曉。而玉妃之事,怕也只有近身的侍女才曉得,可那個宮婢不是已經中毒身亡了麼?”
這麼一說,如玥頓時恍然大悟:“羅蘭知曉此事,賣主求榮時必然道出,說與媚貴人聽。至小產之事,必然是要歸咎於那攢子,和從前被本宮發落進慎刑司的小六子了。”
石黔默再度揚起頭的時候,對上的是如玥憂愁而疲倦的目光。他的心忽然就疼了起來,意念硬是控制不住眼底的溫熱,那能灼傷人的渴望,早已吞噬了他的理智。“娘娘要保重啊,顧着自己與腹中的小阿哥纔是正經。”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如玥並非真的渾然不覺,可她不願意去看清楚這一份厚意。因爲她根本無以爲報。當深愛着一個人的時候,心裡早已填滿了關於他的一切,因爲他的一個微笑而溫暖,因爲他的傷懷而覺得陰雲彌補。
這個人,便是最要緊的。對如玥來說,這個人只會也只能是皇帝,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的主子。
“多留心着點,本宮只覺得魯天沒有那麼簡單。相反的,他似乎很怨懟你。”如玥斂住了心中所有的感觸,平靜坦然道:“只要本宮一天還是皇上的如貴妃,這些伎倆根本不能撼動本宮分毫。無須大人擔憂!”
失望了不止一次,石黔默早就應該適應了。可還是心痛的無以復加:“多謝娘娘開恩,微臣必然難不會再糊塗下去了!”
“最好不過了。”如玥鬆了口氣,恢復了安之若泰的樣子:“這裡有一個香囊,是玉妃的。勞煩大人以問診的名義,交給舒穆祿府,已故福晉的長子吧。權當她姨母,留下的念想了。”
“嗻。”石黔默恭恭敬敬的接過香囊,再不敢有任何奢望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