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你的話可真多呢!跟着我來就是!”靈越微笑着,拉起她的手,往廚房走去。
廚房已經忙完了晚飯,廚娘早就洗完碗,各自去了。只有兩三個僕婦在看着燉盅,其中一個正是銀嫂。
幾個人見少夫人帶着丫頭忽然走了進來,都面面相覷吃了一驚,紛紛上前見禮:“少夫人……”
“都下去吧,我找銀嫂說點事。”靈越微笑着說。
僕婦們應了聲,頓時走得乾乾淨淨,偌大的廚房裡頓時空落落的,只有寧靜的藍色火苗舔着爐竈,空氣中飄着蓮子羹的甜香。
銀嫂一身素白的衣衫,臉上脂粉不施,十分憔悴。她站在靈越身邊,驚惶不安地望着靈越,“少夫人,找老奴問話只需派個丫鬟傳喚一聲,又怎敢勞動大駕?”
“左右無事,所以便來了。銀嫂請坐。”靈越拍拍廚房的條凳,衝銀嫂一笑。
銀嫂畏畏縮縮地坐了下來,只敢半個屁股挨在凳子上。
“銀嫂,老夫人突然亡故,大家都很傷心,你也要節哀順變啊……”靈越看着她紅腫的眼睛,慢慢地說。
一滴眼淚在那通紅的眼睛裡轉了轉,卻未落下來。
“少夫人,老奴陪伴老夫人已有三年了,朝夕相伴,說句僭越的話,老夫人如同一個老小孩,如今橫遭歹人之手,從此天人相隔,怎麼能不叫人傷心呢?”銀嫂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
“這麼說來,你是三年來慕容山莊的了?”
“是的,少夫人!三年前我的丈夫得了癆病死了,我又沒有生個一兒半女,夫家罵我剋夫,將我趕出來了……碰巧慕容山莊正在採買奴婢,我便賣身爲奴,到了山莊做了一個下人。”
“原來銀嫂是個苦命人啊!”靈越輕輕一嘆,無比同情地看着她。
“只怪奴婢命不好……剋死了先夫……”銀嫂的眼淚又滴落下來。
“銀嫂說哪裡話,尊夫乃是病故,與你又有何干?”裴之翠忍不住插口,“什麼剋夫之說,真是無稽之談……”
“吉祥說的對……銀嫂,聽少主說,老夫人害怕僕婦們靠近,卻特別信賴你,看來你真的和老夫人有緣啊!”
銀嫂眼中閃過一絲警惕,雖然電光火閃之間,卻未逃開靈越的眼睛。她很快面色如常,訥訥地說,“或許看着奴婢老實順眼吧……”
“老夫人亡故那日,你可發現有什麼異常?”靈越看着她的眼睛問道,這個問題她當日問了一遍,今日又問,自然大有深意。
“那日老夫人跟往常一樣,到了天黑,想要出去,可是外面風大雨大,我怕她萬一有個閃失擔當不起,所以哄着她在屋裡睡覺。我一覺睡到天亮,發現她竟然不在牀上,大驚之下跑出去一看,發現她倒在池子裡,滿身是血……”
“你中途一直沒醒過嗎?我記得那夜的驚雷很是恐怖……”靈越想起那個雷電交加之夜,根本無法安睡。一個負責照顧老夫人的僕婦,若是盡心盡力,又怎麼安睡到天亮?
銀嫂猶豫了一下,不自覺地摸了摸頭上一支銀簪,那簪頭上鑲嵌着一朵細小的白玉蘭花,十分精巧,良久回答道:“好像醒了幾次,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老夫人,她在牀上睡得很香,我便沒在意,安心地繼續睡了……這一睡就是天亮……”
“原來是這樣……”靈越微微點頭,忽然一眼瞥見爐竈上的燉盅汁水翻騰,忙道:“哎呀,燉的銀耳快要溢出來了!”
銀嫂一看忙奔了過去,套上厚厚的大手套,將燉盅取了下來,眼見了只剩了半盅,遺憾地朝靈越笑笑,“光說話了,真可惜了一盅好銀耳,李姨娘恐怕又要抱怨了!”
靈越目光閃動,微笑着點頭,“是啊,太可惜了!銀嫂,你先忙,我去靈堂了。”
銀嫂微微躬身,“是,少夫人!”
她的樣子又憨厚又老實,帶着一絲愁苦的眉眼,令人十分放心。裴之翠邊走邊想,難怪那個長着鬼臉的老夫人只願意銀嫂靠近。
她腳下一慢,發現靈越已經一陣風兒般走出了老遠。
“哎,等等我啊,你走得那麼急做甚麼,難道迫不及待要去靈堂見那尊瘟神嗎?”裴之翠忙趕上去,拉住靈越的袖子。
“你說對了,我的確急着要找慕容白。”
“爲什麼?”裴之翠莫名其妙。
“因爲有了重大發現啊!”靈越說着,又急急走了起來。
“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待在廚房裡,我怎麼沒發現甚麼?”
靈越笑了笑,“等會告訴你。”
“哎呀,真是急死人了!就不能現在告訴我嗎?”裴之翠一邊嘟囔,一邊追着靈越的步子,匆匆忙忙穿過重重假山,轉過幾道月門,一口氣到了靈堂。
她們走得委實太急,到了靈堂,大口地喘氣,半天說不出話來。
慕容白跟那夜一樣,立在母親的棺槨前,聽到她們的喘息,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來。
靈越咬住嘴脣,慢慢走過去,“慕……”她一個字叫出慌忙改口,又溫順又端莊,“夫君……”
慕容白眼中似笑非笑,“夫人,爲何姍姍來遲?”
非要這樣陰陽怪氣地說話嗎?靈越控制住想揍慕容白一頓的念頭,低聲說,“可以借一步說話嗎?我剛去找了銀嫂。”
慕容白收起眼中的譏笑,扶住她的腰,“你的左臂還沒癒合,還是去上點藥吧!”
被他這麼一說,被靈越忽視的左臂真的隱隱痛起來,她不禁狠狠地瞪了慕容白一眼,他卻若無其事,扶住腰的手一緊,“走吧,夫君送你去。”
靈越的腰頓時一僵,感覺路都不會走了。她恨不得將他的手摳下來,面上卻痛苦地說,“好!”扶着胳膊跟着他出了靈堂。裴之翠正要跟上,卻被慕容白冷冷掃了一眼,只得留在靈堂,目瞪口呆地看着兩人相擁着離開。
慕容白又將她帶進從前那間小書房。書房點着三兩盞燈火,不似從前那邊明亮,卻將書房鋪上一層暖黃的光輝,在這九月的夜晚,顯得十分靜謐。
慕容白終於放開了他的手,靈越的臉火辣辣地燒起來。她忽然意識到,這是一次兩個人在夜晚單獨相處,又沒有劍拔弩張。
她反而不習慣了,感覺有一點點尷尬。
慕容白看着她忽然燦若桃花的臉,微微一怔,方纔摟過她腰間的手,一時間變得滾燙起來。
爲何方纔沒有這樣的感覺呢?
他又看了看她,燭光之下,她的膚色如玉般,透着淡淡的光華,雙眸清亮,櫻脣……他微微移開了眼睛,那櫻脣有着桃花一般粉嫩的脣線,還有盈盈的光澤,那樣的脣一定很適合親吻吧……
他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千百種念頭,在他心中閃過,千百句話,在他舌尖翻轉,但他只淡淡地說:"你坐下。"
靈越坐了下來,燭光半照着她的臉,勾勒出一個極其美麗的側顏。
她望着眼神變幻莫測的慕容白,覺得今夜的他十分靜默。
“你說,你方纔去找了銀嫂,是不是有了什麼發現?”他開口問道。
“我目前尚未有確鑿的證據,但是我能肯定,這個銀嫂十分可疑。”
“哦,什麼地方令你覺得可疑,你說說看。”
“我先問你,銀嫂會武功嗎?”
他皺起眉頭,想了想,“銀嫂不過是健壯的僕婦,哪裡有什麼武功?”
“你可試探過?”她問。
“銀嫂來到山莊之後,一直老實本分,我娘旁人都不要,只要她,我看她不會武功,不過沒有特意地試探過。莫非你方纔試探了?”
“不錯,我剛纔在廚房小試了一下,當時燉盅的汁水四溢,我故意大叫顯得很緊張,她情急之下飛奔過去,不經意間展露出輕功。”她想起剛纔那一幕,銀嫂的步法很快,顯然功夫並不弱。
“她會武功?只是爲何要刻意隱瞞呢? 在慕容山莊,我向來鼓勵丫鬟園丁學功夫,她會武功只會更令我放心啊。”慕容白微有詫異。
“可是你不覺得奇怪嗎? 她自稱是剋死丈夫的寡婦,被族人趕了出來,她的武功從何而來?也許她的身世根本就是捏造的。”
“即便如此,會點輕功,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還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嗎?”慕容白微微有點失望,還以爲有什麼大的發現呢。
“第二個可疑的地方,恐怕是我的猜測了。” 靈越咬了咬嘴脣。
“你且說說,或許猜測得有理呢?”他看着她的櫻脣,忽然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
“你曾經跟我提過,三年前的雷電之夜,老夫人似有片刻清醒……”
慕容白想起那個雷電之夜,母親在夢中的囈語,面色微微一暗,“不錯,我的確提到過。那又如何?”
“按照銀嫂方纔的說話,老夫人亡故那日,電閃雷鳴不斷,她中途醒來模糊看到,老夫人始終安睡……”靈越慢慢地說。
“你懷疑她在說謊?”慕容白一針見血地說。
“不錯,我方纔說過,這是我的猜測。”靈越有些苦惱,沒有證據的猜測始終是猜測啊。
“你繼續說。”
“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懷疑每到電閃雷鳴之夜,夫人可能有片刻清醒,那夜她根本沒有安睡,中途必定醒來想到了什麼,這纔拿着珠花不顧大雨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