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迪臉色衰敗,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你這個毛頭小夥子如何能練成……”
他看着莊夫人,臉上露出痛苦之色,輕聲道:“我令你失望了。”
莊夫人微微一笑,如同夏日盛開的芍藥,美豔奪目,不可逼視。她出乎意料道:“你好好歇着,這個臭小子傷了我的女兒,傷了你,我定要將他挫骨揚灰。”
她的聲音是那麼悅耳,就像暴風雨即將到來之前,那可怕的寂靜之中,流露出森森的寒意,令人顫慄。
她緊緊盯着路小山,眼睛的顏色逐漸轉深,化爲碧綠。
靈越心想不好,忙高聲叫道,“路小山,她要變身了!”
話音未落,莊月明的臉已然長出厚重的毛髮,苗條的身形迎風一展,紫色的衣衫爆裂成碎片,如同狂飛的亂蝶。她咆哮着,立起兩個鋒利的狼爪,身量足足比莊妙而壯大一倍有餘,令人不寒而慄。她的口中噴出令人窒息的惡臭,飛身撲向路小山,頃刻間攻出數爪,動作十分敏捷。饒是路小山騰挪跌宕,胸口仍是中了一爪,頓時血流如注。
兩人正自纏鬥間,忽然一條白影快如閃電,劍走輕靈,瞬間向狼人攻出十幾招。
靈越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莊妙融!
那狼人不及防備,肩上中了一劍,回頭看見莊妙融,不由更加氣惱,怒瞪着的雙眼條條血絲可見,似乎隨時會爆裂。她丟開路小山,轉向莊妙融襲來。莊妙融身如蛟龍,與路小山前後夾擊。狼人疲於奔命,漸漸方寸大亂。莊妙融尋了一個破綻,一把長劍刺入狼人後背,幾乎沒入,狼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轟然倒地。
“不!不要!”方迪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一躍而起,抱住狼人。狼人吐出一口血來,身形頓縮,恢復成常人大小,一頭繁密的黑髮如同披風一般,纏住雪白的玉體,令人觸目驚心。。
“這……是怎麼回事?”莊妙融的臉上顯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剛剛明明是一頭殘暴狂怒的怪獸,此刻化爲柔弱的美人,赤身躺在一個男人的懷抱裡,目光悽清地看着他。
那臉……竟是他敬如神祗的母親。
“母……母親!”他喃喃道,“怎麼會是你! 我……我不知道是你!”
莊妙融一步一步走向莊夫人,如同夢遊一般。忽然他發出淒厲痛苦的叫喊,長劍砰的一聲丟在地上抱着頭滿地打滾起來。
“我的頭!我的頭快要炸開了!”
路小山和靈越相視一眼,不知他緣何如此,正要上前,忽然莊妙融發出一聲長嘯,聲音穿越雲霄。過了半晌,他的眼睛漸漸清明,如夢初醒。
他用一種奇怪的聲音反覆叫道:
“我想起來了! 我想起來了!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他步子踉蹌,慢慢走近莊月明,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表情恐怖, “我想起了!八歲那年,那個夜晚!是你殺了父親,是你!”
記憶彷彿被解除了封印一般,將他帶回到多年前那個恐怖的夜晚。
那一夜,高懸在天空的明月圓如玉盤,明亮亮的月輝令他心煩意亂。
他從牀上爬起來,發現值夜的大丫頭阿笙已經熟睡了,他沒驚動她,悄悄出了小樓。
父親院落裡的燈火還未滅,他迷迷瞪瞪地走了進去,叫了一聲“爹!”
院子裡卻是一片死寂,沒有任何人應聲。
就連往日最警醒的丫鬟芙蓉,也沒有跟往常一樣笑盈盈地走出來。
他覺得有些奇怪,從虛掩着的房門走了進去,剛一邁腿,就被絆倒在地,他隨手一扯,不料卻扯起一條斷裂的人腿,還在滴淌着鮮血。
他嚇傻了,心想,這一定是噩夢,一定是噩夢!
噩夢裡,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都是被撕成碎片,喉嚨處一個個血紅的洞口。他搜尋着父親的身影,終於在腳踏之上看到了那雙他平日裡最愛穿的靴子,再往上看,一頭似狗非狗的龐然大物,正咬住他的喉嚨,聽到他的聲響,倏然擡起了血紅的眼睛……
他頓時驚駭得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夢中發生的一切都不分明瞭。
母親坐在他的牀頭,摸着他的額頭,說他燒了三天三夜,一直說着胡話。
“爹呢?”他想起那可怕的噩夢,忐忑不安地問。
“你爹他出遠門去了……”母親神態如常,慢慢回答。
他鬆了一口氣,果然一切都是噩夢啊。
他一直等着爹回來,想告訴他那個奇怪的噩夢,然而卻等來他的噩耗。母親告訴他,爹在回家的路上感染重疾,不治而亡。
他後來再也沒有見過爹。
而那一夜的記憶,不知道爲何,從此如同凍結一般,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原來那一夜並不是我做的噩夢,是你,是你殺了爹!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你爲什麼要殺了爹?”
莊月明發出一聲痛苦的**,眼淚慢慢流淌下來。她垂首到道,“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等我清醒過來,飛揚……飛揚……已經躺在地上了。”
她情不自禁凝視着自己的手,這雙美麗無比的手此刻又似不停地滴着血,那是飛揚的血,芳香四溢,難以抗拒的鮮美。
多年前的圓月之夜,不是少年莊妙融的噩夢,而是她的噩夢……
那個時候,她和飛揚在一起不知不覺已經八年了,八年的時光,剛開始是甜蜜而酸楚的,她扮演着夫君眼中溫柔婉約的玉煙,而她的心,卻一天天地叫囂着,讓她掙脫玉煙的影子,成爲從前的月明。
是什麼時候甜蜜和酸楚變成了猜疑和恐懼呢?應該是鳳凰花開的季節吧。
她一身紅衣立在當年那棵樹下,聽到飛揚的腳步聲來,回眸一笑,頭頂上的鳳凰花如火如霞,,卻蓋不住她豔豔的容光。
飛揚住一剎那間怔然,再也無法喚出玉煙的名字,他的臉色蒼白,猶疑不定地望着她,“月明,你……是你嗎?”
她露出明豔無匹的微笑,“飛揚,是我……”
她期待着他熱淚盈眶,期待着將自己緊緊地擁抱,訴說自己是多麼地思念她,然而他只是一動不動站在那裡,眼中充滿了驚懼。
是的,這個她愛之入骨的男人,竟然怕她!
她向他走近了一步,張開雙臂,想要保住自己的夫君,他卻後退了一步,說出的話令她如墜冰窟:
“你把玉煙怎麼了?”
啊,玉煙,玉煙,玉煙!難道她八年的時光,竟不如玉煙的短短兩三載嗎?
她看着他面如死灰般的神情,忽然覺得自己費盡心機,真是可笑之極。於是她微微一笑,眉目之間淨是溫婉,“飛揚,我就是玉煙啊,你怎麼把我認成了姐姐?”
他的臉上一片迷惘,愣愣地說,“你到底是玉煙還是月明?”
她心底冷笑連連,眼中卻是淡淡的譏諷,“你想我是誰,我便是誰。”
他默然半晌,望着幽藍的天邊,夕陽快要下山了。“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她已有所預感,知道他即將要問的問題。
“八年來,一到十五,你就不在山莊,年年如此,你能告訴我,你到底去哪兒了嗎?”他凝視着她的雙眼,似要從她的明眸之中找尋到答案。
“我……”她咬住了嘴脣,自然不肯告訴他秘密,“不過是碰巧有事,不在山莊罷了。”
“今夜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你今天總不會有事吧?融兒也想你陪着,我們一家三口過一個團圓之夜。”他說。
融兒……她對那孩子既愛又恨。他那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時候,就讓她想起當初令自己動心的少年。可是隻要轉念一想,他是玉煙和飛揚所生的孩子,她就抑制不住地酸楚,涌上漫漫的恨意。
“好的,我今夜留在山莊。”她望着他期盼的眼睛,慢慢地應下。
她去藥廬,旁敲側擊詢問當初周爺爺和父親可發現了剋制狼性的藥方。老周說,有一個方子,但是沒有試驗過,不知能否管用。
她當即要了來,熬藥服下。
藥方似乎起了作用,一家三口在飛雲亭賞月夜話,那充滿魔力的圓月似乎對她失去了誘惑。她忐忑的心終於放心,宛如重生一般,欣喜異常。
然而她沒有料到的是,一場無可挽回的變故終於在午夜發生……等到她清醒過來,一切都晚了,太晚了。
她的口腔之中殘留着此生最愛之人的鮮血,濃郁而芳香。她的手上還握着飛揚的一隻殘手,不停地滴着血……
“飛揚躺在血泊裡,我怎麼喊他,叫他,他都不應我。”莊月明卻繼續喃喃,猶如自語,“玉煙,你知道我的心裡有多痛嗎? 飛揚,他不會醒了,不會了,他永遠不會回到我的身邊了……哈哈哈……他離開我了,徹底離開我了!”她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淒厲,漸漸癲狂。
“對不起,飛揚!”她神情恍惚地望着莊妙融,顯然將他當成了年輕時的愛人。她向他伸出手,眼中俱是乞求,“我不是故意要殺你的,飛揚,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