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又突突跳了起來,感覺一陣狂喜襲來。當下飛快跑進斜巷,不到兩三百尺的窄巷子出來,正是碧螺城的西門。
這會出城的人不多,守城的士兵三三兩兩在閒聊。
她壓住瘋狂的心跳,略略打量了一下衆人,走過去對一個娃娃臉的士兵打聽:“官爺,打聽一下,方纔可是戴着帷帽的女子出城了? 我姐姐大約聽岔了,說是城門等,想是出城了?”
娃娃臉稚氣未脫,掃了她一眼,見她斯文俊秀,當下有幾分好感,想了想回答,“戴着帷帽,是不是還穿件綠色的衣裳?”
靈越連連點頭,“正是!正是!”
“她剛剛出城了!還是騎着一匹高大漂亮的黑馬走的。”
靈越向他道聲謝,不假思索正要追着出城,忽然想起來莊妙融所贈的白馬還在廣元客棧的後院。出城步行終究比不上馬力,於是她又抄近路飛奔回客棧,先去取了行李火速退了房,又奔到後院來牽馬。
前頭不知道何事吵吵嚷嚷的。馬倌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孩,他撲閃着兩隻小眼睛笑嘻嘻,“方纔真好玩!可惜沒看見!”
“什麼好玩?”靈越牽着馬,走了兩步忍不住停下來問他。
“方纔我沒來,聽說有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兒請一個老和尚去碧雲樓吃東西,誰想到,吃着吃着那公子竟然跳窗跑了!”
這……說的好像是她?一羣烏鴉頓時從靈越腦海裡哇哇飛過。
“那和尚呢?”
“那和尚也不傻,吃完東西,也跳窗戶跑啦! 碧雲樓的夥計氣壞了,說看那公子斯文俊秀,沒想到竟是個無賴,點了一大桌碧雲樓的招牌菜,竟然想吃霸王餐。方纔夥計們拿着傢伙出動了,一夥人吵吵嚷嚷地滿街找,定要抓到老和尚見官!”馬倌笑得樂不可支。
靈越苦笑,這下麻煩大了,竟然頭一次吃了回霸王餐。
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她也哈哈哈地笑着,出了院門翻身上馬,一溜煙兒直奔西門而去!
西門外只有一條破舊的官道,沿着一條波光粼粼的大河蜿蜒而去,河邊的小渡口上停泊着一隻小船,船伕正在躺下柳樹陰下呼呼大睡。河的內側是一片農田,現在正是夏種時節,幾個農婦邊說邊笑,挽起衣裙正在插秧。
看來她是順着官道走了!
“駕!”靈越揚起鞭子,催着白馬順着官道飛奔起來。
一路上見到寥寥行人,三五輛緩緩行駛的馬車,卻不見那淡綠色的蹤影!
難道她發現了什麼不妥,因而也是一路疾馳?
靈越心念百轉,腳下絲毫不敢放慢,縱馬繼續沿着官道飛馳。
白馬腳力矯健,一口氣跑了數十里,路上漸漸沒有行人,一座高大幽深的密林出現在面前。除了官道從林邊繞過,又有兩三條小路通往密林深處。
靈越跳下馬來,仔細觀察四周。所幸清晨下過一陣小雨,官道上的雨水已經幹了,密林小徑上的泥土還十分溼潤,此刻往東的小路上馬蹄印跡十分明顯,兩旁的草葉都有新鮮折斷的痕跡。
看來她是往東走了!
靈越翻身上馬,順着小路緩緩而行。
那小路初時尚有路的模樣,漸漸行不到一兩裡就沒有了路,野花遍地,雜樹蔽日。
馬蹄印在草地上也不明顯了。
靈越只能牽着馬,在林間小心行走。不多時,衣服分不清是被露水還是被雨水打溼,溼噠噠好不狼狽。
忽然,林子深處悠悠傳來一陣歌聲:
“老樵夫,自砍柴。捆青松,夾綠槐,茫茫野草秋山外。 老漁翁,一釣竿。靠山崖,傍水灣,扁舟來往無牽絆。”
歌聲越來越近,餘音嫋嫋。
靈越正聽得入神,一條大黃狗汪汪叫着從草叢中猛然竄出,她嚇了一跳,這時有人喝道:“大黃,別犯渾,嚇着人了!”原來是一個老樵夫挑着着一擔柴從林中健步如飛出來。
他乍見靈越一人一馬,便停下來打量了她一番,驚訝道:“這位公子,怎麼會到這裡來?可是迷路了?“
靈越含笑道:“老丈有禮了!方纔您在此處砍柴,可曾見到有人經過?”
樵夫沉吟片刻,“可是一位帶着帷帽的婦人?”
靈越大喜道:“正是!”
樵夫指着山頂道:“方纔我砍柴呢,聽到大黃狂叫,我還以爲有狼出沒呢。卻只看到一個背影,似乎是個帶着帷帽的婦人,牽着一匹馬,往山頂去了。我還納悶呢,那山頂只有一個湖,她一個婦人到這荒山野嶺裡做什麼!“
老樵夫搖搖頭,擔着柴起身。靈越道了聲謝,牽着馬繼續往山頂走去。走了不多久,就聽見流水潺潺,原來是一道飛瀑,被岩石分成三綹如同白練,從山頂瀉下,雪白的水珠亂濺起,如同白玉碎屑,一路衝到崖下的水潭之中,順着山脊奔流而去,不知是否匯入山腳的大河。此刻陽光映照之下,顯出一道美麗的彩虹。
靈越見道路難尋,便將白馬系在一處水草鮮美的溪流邊,讓它休息。自己順着山坡攀援而上,不到片刻登上了山頂,果然只有一座小湖,準確滴說,是幾處活泉眼,咕咕冒出的泉水窩在大塊的山石之上,積了一個天然的湖泊。湖水清澈見底,中間自由自在的魚兒彷彿成了飛鳥,在藍天白雲之間游來游去。
靈越環顧四周,哪裡有什麼人影呢?
眼看着天邊的白雲慢慢染上墨色,緩緩移到半空,黑壓壓地逼近山頂,轟隆隆的雷聲猛然炸起,空氣也分外溼潤起來,一場暴風雨呼之欲出了。
靈越原路返回到山崖之下的水潭邊,白馬還在安詳地吃着草。她走過去一邊摸着它溫順的鬃毛,一邊看着彩虹,慢慢瞪大了眼睛。
啊,原來瀑布後面,隱約是一個凹進去的山洞。她當下順着水潭一側的石頭,小心翼翼地步入其中。果然是一個寬闊的山洞,靠近溪水的石壁上溼漉漉的,越往裡走,石壁逐漸乾燥起來,地上是一塊平坦的巨石,正好可以用來躺臥,令她驚訝的是,洞中尚有一個用石塊堆積而成的火塘。
難道這裡是綠衫女子呆過的地方?
她喜出往外,忙趁着現在大雨未下,忙在林中撿了不少枯枝松針和乾燥苔蘚搬進洞,又折下十來片闊大的芭蕉葉,密密鋪在洞中的石頭上。她重新規整一下火塘,將乾燥的松針和苔蘚堆在一起,從懷中取出油紙包的火摺子,慢慢點燃,不多時一個火堆就噼裡啪啦熊熊燃燒起來。
眼見白馬的肚皮慢慢鼓了起來,想是吃飽了,她便將白馬牽進洞來,又扯了一堆水草放在角落,預備它晚上再吃。
如此忙完不到片刻,只聽得一聲驚雷,一場大雨瓢潑而下。
她慶幸地坐在火堆邊,擰着溼漉漉的衣服。約莫烤了半個時辰,衣服全然幹了。其間她無數次透過岩石上飛奔而下的水簾窺探,卻並無人來,倒是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她又一次探出水簾,這才發現,大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她削尖了一根樹幹,從池中叉起兩尾魚來。就着潭水收拾乾淨了,放在火堆上烤了起來,不多時魚香滿洞,正要取下來吃,忽然洞外傳來一聲長嘯!
接着刀劍相擊的聲響不斷,似有人在纏鬥。
靈越一躍而起,如同雨燕一般,飛快奔出洞外!
大雨早已經停歇,一輪明月衝破層層烏雲,露出頭來,然而密林之中,仍是昏暗一片。
潭邊的空地上幾個人影正在纏鬥。其中一個正是巷中所見,帶着帷帽的女子,她身形矯健,手中一把長劍猶如蛟龍,其他幾人俱是黑衣,以黑巾蒙面,個個身手不凡。此時女子已落了下風,腳下踉蹌,胸口點點血跡滲出。
眼見一柄長劍又向女子胸口襲來,靈越飛身而起,揚手數枚毒針齊發,那黑衣人哪裡料到這寒潭之畔竟還有旁人,況且那毒針細如毫芒,如此暗沉天色之中防不勝防,當下中了數針,悶哼一聲,倒在地上,翻滾了數下便不動了。餘下幾人對視一眼,手中長劍更爲凌厲,那女子手下略一遲滯,左胸又被刺中一劍,血一涌而出,踉蹌數步。靈越雙手輕抖,袖中毒針篷發如雨,在夜色掩蓋之下,又急又快,又聽到撲通幾聲,幾人倒在地上,**不已。
靈越飛身上前,將那女子扶住,心如刀絞。她平生第一次後悔,當初爲什麼不好好學武功,倘若習得一身好武功,又怎會今日陷入險境?
“靈越!”月光之下,那女子看着她朦朧的面容,輕輕喚了一聲,帶着幾許驚喜,幾許慈愛,又有幾許寬慰。
靈越顫抖着掀起懷中女子的帷帽,那忍痛帶着笑意的臉,是那麼熟悉,不是伴隨她多年的錦娘,還會是誰?
“錦娘! 錦娘! 這些日子你去哪裡了,你知道嗎,我到處找你……”靈越抱住錦娘,忍不住像個孩子嗚咽出聲。
“好孩子,別哭,別哭!”錦娘撫摸着她的臉龐,面色發白,冷汗連連。她胸口的血已然將碧色的衣衫污了一大片,在月色之中猶如潑墨般,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