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靈越追問,白玉龍卻在黑暗之中一言不發。
“不能說嗎?到底……”靈越急了,白玉龍卻止住了她,“麻煩事來了,我被慕容白髮現了!”
果然隱隱的腳步聲紛至沓來,卻不見任何人舉起火把。
白玉龍飛身而起,猶如一隻飛鳥飄向樹頂,眼看就要隱入夜色逃遁而去。
他的身形已然很快,令人望塵莫及,然而有人比他更快,快得不可思議!
那個人如同離弦之箭,急急射向空中,疾如流星,在白玉龍逃脫的一瞬間截住了他!兩人在樹梢交起手來,頓時刀光劍影,往來不絕。
靈越站在石上,暗自擔心。白玉龍號稱江湖神偷,輕功不弱,不知道手底下的武功如何,慕容白一怒之下會不會殺了他呢?
她的目光已經適應了黑暗,當下看看四周,發現山石之上站滿了人影,俱是鴉雀無聲,半是觀鬥,半是圍住了她。
靈越裹緊了身上的披風,低聲喚道:“平叔?”
果然,一個影子身形一展,落到近前。幽暗之中可見猙獰的面具。
“少夫人,有何吩咐?”他的聲音無比沉靜,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恍若未見。
“少主怎麼來了?”
歐陽平湊近靈越耳畔,低語,“自從上次白玉龍摸進山莊,少主就加強了護衛,還設了幾處暗哨。方纔白玉龍去了少夫人房中,少主很快就察覺了。”
他的聲音有點詭異,似乎在暗示着什麼。
忽然衣袂破空之聲傳來,慕容白飄然在靈越身邊落下,黑暗之中不辨他的神色,只聽他怒氣衝衝道:“白玉龍逃走了,還不快追!”
歐陽平和衆人哪裡敢多問一句?當下分幾個方向,匆匆追去。
慕容白看不都看靈越一眼,扭頭就走。
靈越怔然,猶豫着是跟上,還是就此分道揚鑣,回到洗心閣。
慕容白的聲音在黑暗之中傳來,凝了冰霜一般,有鄙視、嘲弄,還有隱忍的怒氣,“還不跟上,夜會情郎,不給我一個交代麼?”
靈越的腦袋轟然作響,她完全忘記自己如今是裴之翠,慕容白的妻子這回事了!難怪方纔歐陽平話裡有話,逆了少主的龍鱗,恐怕更加沒有好果子吃了。
她只得硬着頭皮滿臉通紅地跟在慕容白的身後,如同一個被抓住現行的小偷,在黑暗之中,緊跟着他,一路走過黑黝黝的花木小道,進了一個小房間。
房間裡點着數盞燈火,不過是令黑暗稍稍退卻,並不太明亮。
房間裡擺着各種書籍,並筆墨紙硯,一色玩器皆無。難道是他的小書房?
說起來,她和慕容白不過寥寥數面,她其實對他的生活一無所知呢。反過來,慕容白對她又瞭解多少呢?
當然他也絲毫沒有興趣瞭解,她還記得他的那句話:
“翡之翠,你令我噁心。”
這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羞辱了吧?
靈越想東想西,神遊物外,直到感受到兩道灼人的目光射在自己的身上。
她擡起頭來,卻發現慕容白在笑。
淡淡的燭光籠罩之下,他的嘴角帶着一抹噬骨的冷笑,讓人有種寒意入骨之感。
她攏了攏身上的天水碧披風,挺直了後背,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
“你不說點什麼嗎?”慕容白看着眼前的少女在燈下顯得非常的柔和,清澈的黑眸彷彿泛着碎光似的,毫不懼怕地看着自己。
當然更加沒有一絲羞愧。
他的怒火如同燎原一般,熊熊燃燒起來。
“一聲不吭,難道要我替你說?”慕容白大怒,突然拔高的聲音讓靈越心頭一跳。
“沒有什麼可說的……”她實話實說,“他把我當成了裴之翠,我已經告訴他,我不是。”
“又開始裝傻……”他冷冷哼了一聲,“白玉龍,深夜潛入慕容山莊,是不是對你還不死心,還是想帶你私奔……”
靈越本能點點頭,忽然意識到不妥,忙又搖搖頭,“我是不會跟他走的……”
畢竟,她又不是真正的裴之翠。那真正的裴之翠去了哪兒呢? 一切難道都是裴家人搞的鬼? 看來要找到小吉祥問個明白才行。
她心念百轉,想着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迷局,不覺漸漸清朗起來。她自然而然浮上喜悅之色,全然不曾留意慕容白的臉色越來越黑。
“看來我對你還是太仁慈了……”他的一臉冷冷的寒意,在明滅的燭光下,顯得更是詭異可怕。
他拍拍手,一個掌聲在暗夜裡響亮無比,下一刻一個瘦高的少年便走了進來。
慕容白朝他微微示意,他面無表情朝靈越一步步走過來,眼中閃着冷酷的光芒。
“你……你想幹什麼?”靈越緊緊抓住了自己的披風,後背之上冷汗直流,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和絕望。
“得罪了,少夫人!”他說完便朝靈越撲來……
暗夜之中,大雨忽然嘩啦啦地下了起來。風雨驟亂,懸掛在檐下的燈籠被狂風打橫飛起,底下金黃的流蘇搖盪不已。暗紅的燭光映亮了漫天傾下的雨絲,如同晃動的銀線。
漫天的風雨聲,讓靈越悠悠醒來。她在黑暗之中睜開了眼睛,慢慢從地板上撐起一節節的身體。窗戶並未完全關閉,從縫隙中看到明滅不定的光芒。她便拖着尚未痊癒的左臂,朝着那幽微的光亮走去。
藉着那閃耀不已的微光,她張開眼,又閉起,心頭突然一陣驚慄,顫抖着伸出手,往下面一探——還好,她的身上穿着還是那件天水碧的披風,衣服完好無損,她最害怕的事並沒有發生,她最寶貴的東西竟沒有失去。她聞着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虛驚一場,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她用力去推窗,發現窗戶只能推開這兩三指寬的縫隙。她順着牆壁慢慢摸到房門,用盡全力,竟將門推得大開,差點摔倒出去。
門,出乎意料並沒有上鎖。
她正要邁步而出,忽然一個低沉而冷漠的聲音從周遭而來,“少主有命,少夫人從即日起,不得踏出得月樓半步。”
她未免詫異,睜着一雙疑惑的眸子看向那個聲音的所在,逆光站在大紅燈籠下的身影十分瘦長,在晃盪不已的燭光之中,看不清他的臉龐。
“是你……”靈越還是認出這個瘦高的少年,“你叫什麼名字?慕容白把我軟禁在此,由你來看守我嗎?”
少年漠然回答,“屬下龍飛,奉少主之命在此看管少夫人。”
得月樓?靈越想了想,好像前幾日和小吉祥路過一棟小巧的白色小樓。雖是偶然一瞥,但那牌匾上的三個字“得月樓”,因爲她一時不能辨認出自何人之手,未免多看了兩眼,留下了印象。
“得月樓,在什麼地方?”
“請恕屬下不能回答少夫人。”龍飛說完,也不看她,依舊立在門邊,背後的燭光明明滅滅地照過來,他高而瘦的身形愈發黑暗,猶如一座沉默的門神
靈越立在門邊,望外張望。夜色如墨,嘈雜喧譁的雨聲漸漸轉爲淅淅瀝瀝的輕響,天地之間充斥着初秋的漠漠輕寒。
她將目光從在雨風中偏轉的燈籠上收回,問龍飛,“屋裡黑漆漆的,可有燈燭?”
龍飛的身體不爲人覺察地抖動了一下,半天甕聲甕氣地回答,“少主有令,夜間不許用明火燈燭。”
這麼奇怪的命令?
靈越撇撇嘴,嘆了一口氣,不再多言,也懶得關房門,轉身慢慢回到了廳堂。藉着門前透過來的幾尺微光,她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模模糊糊看到廳堂的樣子,似乎正中靠着牆擺了一張几案,上面的盆花暗影綽綽,底下一張小八仙桌,左右放着一張椅子。
她低下頭來,看着自己在黑暗中彷彿消失不見的雙足。足下踩着的地毯厚實而綿軟,她方纔便是在這地毯中醒來。
沒有燈燭,靈越心想還是靠在廳堂的椅子上等到天明,再看看到底是何情形。
所幸九月的夜晚尚未大寒,她蜷在椅子上,裹着披風,用胳膊撐着頭,將近來的事情從前至後細細想了一遍。
看來慕容白是自以爲當場捉到了她和白玉龍的私會,認爲她餘情未了,一時惱羞成怒,將她關起來了。
慕容白的心思不難猜,他故意將她關在這個院子,卻不上鎖,只派了一個心腹來看守。言下之意就是在說,哼,裴之翠,現在大門開着,我不讓你走出慕容山莊,你又如何?
她這麼想着,慕容白就好像站在黑暗之中,冷峻的臉上,雙眸閃着微微的光,就像一隻機警的伺機而動的大貓,而她,不過是他雙爪之中自以爲聰明得意的一隻小鼠。他有的功夫慢慢來戲弄她,想出各種花樣來折磨她,最後一舉消滅她。
還是要想辦法逃走!靈越猛的一拍桌子,忘記了左手還沒取下夾板呢,痛得她齜牙咧嘴,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她小心安撫着猛然生痛的左臂,頭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這一夜自然睡得不是很安穩,在椅子上左右騰挪苦不堪言,等到早上醒來,腰痠背痛不已。
薄透的天光從雕花窗戶照了進來,廳堂的一切在晨曦之中逐漸鮮明無比,靈越不覺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