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名字,小吉祥的神情微變,欲言又止,“小姐,你還在惦記他,我想他不會再來找你了……”
“爲什麼……”
“因爲……你上次狠狠地傷透了他的心……”小吉祥咬住下脣,凝視着靈越清如朝露的目光,“你忘記了是嗎? 我想,白玉龍定然不會像小姐那麼快忘記……”
“他不會再來找你了!”
這句話落入靈越的耳中,好似小小的鐘槌敲打着靈越的心,落下淡淡的血色傷痕,那是屬於自己的還是屬於裴之翠呢?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梧桐樹的影子,在地上輕輕搖晃,好似太陽描下的了千枝萬葉,直到小吉祥甜甜地叫了一聲:“大管家早!”她纔回過神來。
大管家歐陽平不知何時沿着花徑走了過來,他向小吉祥微微頷首,又躬身向靈越行禮,“少夫人早!”
晨光照在他的面具之上,閃着別樣的光芒,在凹凸不平的臉孔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靈越不忍卒視,微微避開他的眼睛,將目光停留在他的下巴之上, “大管家不必多禮……方纔有個小丫頭說,大管家讓我們去放鶴亭……”
“放鶴亭?”大管家微微一怔,露出奇怪之色,“我並沒有派什麼人去通知夫人啊!”
“看來是我們弄錯了……”靈越決定不再糾纏此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問歐陽平呢。
“平叔……”她換了一個稱呼,歐陽平聽了,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臉上自是看不什麼表情。
“平叔,你來慕容家有很多年了吧?”
歐陽平的目光下垂,停留在近旁的一處蟹爪菊上,“嗯,算起來已經有幾十年了。”
“那……慕容山莊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平叔自然是有印象了?”她斟酌着字句,裝作不在意地詢問。
“自然。”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這莊子裡的下人都是我親手挑選的,每一個我都能叫出名字。”
“那有沒有人長得特別奇怪或者醜陋……”她猶疑着,想着如何措辭來形容。
歐陽平縱然是面容被毀,此刻也能看出是訝異的神情,似乎她的問題匪夷所思。他清晰無比地回答,“慕容山莊乃是武林世家,下人自然精挑細選,面容特別醜陋或者奇形怪狀的,自然到不了少主眼前。”
他頓了一頓,帶着自嘲般的口吻,“少夫人所說之人,恐怕山莊上下只有我一人……”
靈越唯恐戳到了他的傷心往事,忙含着歉意道,“平叔,我不是有意的……”
歐陽平微微搖頭,“少夫人不必在意,我已經習慣了。”
靈越心念一動,“這山莊,以前只住着少主嗎? 老莊主和老夫人呢?”
歐陽平的身體似乎微微一僵,他沒有回答靈越的問題,反而十分懇切地詢問:“少夫人爲何今天有如此多的疑問,莫非在山莊遇到了什麼事情?”
靈越正不知如何回答,身旁沉默許久的小吉祥忽然替她答道,“我們小姐昨天晚上遇到了鬼!”
“鬼?”歐陽平笑了,“這世間哪裡有什麼鬼?多半是人在裝神弄鬼!”
“是真的!小姐昨天晚上睡不着,半夜跑起來在桂樹底下坐着看月亮,忽然一個鬼就出現了……”
“那少夫人,你可看清鬼長得什麼樣子?”
“其實我也不知道它是人是鬼,總之樣子特別可怕,幾乎把我嚇個半死。”靈越回想去鬼麪人的模樣,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真是太恐怖了。”
歐陽平沉吟片刻,溫和道,“少夫人新來乍到,從杭州嫁過來不過三五日,對山莊未免陌生,心存忐忑,一時夢魘也是可能。少主喜愛太湖石,處處設着假山怪石,少夫人睡蒙了眼,將怪石當成了怪物野鬼,恐怕也是有的。”
字裡行間,自是不信有什麼鬼神。
靈越的眸光也轉向了地上一盆開得正濃的菊花,細長卷曲的花瓣猶如手爪。她點點頭,附和道,“聽平叔這麼一分析,我也覺得多半是看差了眼。這世間哪裡有什麼鬼?”
歐陽平含糊的目光掃向小吉祥,微微停留,“你叫小吉祥是吧? 照顧好少夫人。少夫人如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小吉祥目光灼灼,清脆明朗地應下,“少夫人是我們裴家大小姐,我自會拼了性命保護小姐。”
靈越不覺溫柔微笑,一隻手摟住小吉祥的肩膀,“好了,好了,知道你這個小丫頭忠心可鑑,但也不要動不動就拼命。我們還得長命百歲呢!”
小吉祥抱住靈越,“小姐,你真討厭!”
歐陽平眼波流轉,停留在兩人身上,戴着面具的臉上,神色難辨。
這一夜,卻沒有月亮。
午後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一層秋雨一層涼,空氣之中果然帶着微微的寒意,靈越身上所穿的夏衫已然覺得單薄,不覺瑟瑟。小吉祥替她從箱籠之中找出來一件披風,純淨的天水碧之上繡着數只白色的飛鳥,十分別致。
“這件披風好特別啊!”靈越凝視着上面的鳥兒,那鳥所用的繡法她竟然未見過,乍看之下似乎頗爲雜亂,細看絲線的長短粗細、疏密深淺,皆有章法,正看斜看,鳥兒的羽毛泛着光澤,栩栩如生。
“小姐,你忘了,這是你最喜歡的一件披風呢。”
“我最喜歡的?”靈越心想,應該是裴之翠最喜歡的吧。
“是啊!”小吉祥替她披上,手指輕輕滑過飛鳥的翅膀,“多美啊!”
靈越看向鏡中的自己,溫柔的天水碧如同碧水,將自己輕輕包圍,她站在盈盈的水間,一種令人沉醉的幽香盪漾在心頭。
小吉祥的目光也跟着溫柔起來,她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可惜明天還是要穿那件醜衣服。”
靈越撲哧笑出聲來,倒在牀上隨口說,“那就穿着這件披風睡覺吧……”
小吉祥已經換好了寢衣,如同魚一般鑽進牀裡側,感嘆道:“真是錦衣夜行……”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漸至窗前的燈燭熄滅,睡意襲來,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一把銀亮的小刀悄悄伸進了緊閉的窗戶縫隙,不過輕巧一劃,便將窗栓撥開,接着窗戶幾乎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一個人影如同一片葉子般,輕輕巧巧地飄落進房間。靈越的房間裡幾重簾幕低垂,那個影子靜立片刻,穿過簾幕慢慢朝臥牀走來,每走一步,身子似乎抑制不住地顫抖。
房內既無燭光,窗外又無月光,只有廊前兩個大紅燈籠的微光,透過開啓的門窗隱隱射入,也不過只夠看見牀前兩雙女子的繡鞋。
人影微微一怔,極其小心地低下頭,去看牀內女子的臉。牀上的人兒腦袋歪向裡側,似在沉睡,身上的衣料透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那人影出手如電,迅疾點了女子的睡穴,極其機敏地將她扛起,奔走如飛,又從窗口躍出,落入院中。他似乎對慕容家的地形已然十分了解,直奔後園而去。
後園燈火寂滅,連一個燈籠都沒有,完全隱入這茫茫的暗夜之中。
人影扛着女子在一處山洞落定,將她扶坐在一塊石頭之上,伸手點解開了穴道。
“阿翠,醒來……”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溫柔之中,竟然帶着一絲委屈。
女子卻不做聲,男人的手猶豫了一下,往她的頭上摸了過來,她卻往旁邊躲閃開。
“阿翠,是我啊!”男人有些急了,只聽輕微的斯拉一聲燃起了火摺子,不過短短的一瞬,照出一張俊美至極的臉,也照出女子明如珍珠的雙眸。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睡着大牀外側的靈越。
“你不是阿翠!”男人吃了一驚,不覺後退了兩步。
火摺子的微光,倏然熄滅了。微微的煙火氣息還在鼻端纏繞,若有若無。
“你是白玉龍?”靈越的聲音在黑夜之中沉靜無比。
“你怎麼會認識我? 你到底是誰?”他的聲音低沉而分明。
“我是靈越,但是別人都說我是杭州裴家的大小姐裴之翠。你是第一個說我不是裴之翠的人。”靈越看着黑暗中的男人,猜想他臉上的表情,定是一片愕然。
“原來是你嫁給了慕容白!”他似乎如釋重負,甚至帶着驚喜。“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一覺醒來,就成了裴家大小姐。”靈越苦笑,“白玉龍,你深夜把我偷出來,是將我認作了裴之翠吧。”
白玉龍在黑暗中沉默了半晌,“不錯,你身上穿的這件披風,是我送給阿翠的。它本來屬於波斯國王的一個寵妃,那個寵妃陪同國王來我大周,本欲將此獻給皇帝最寵愛的女兒玉梨公主,我覺得它更適合我的阿翠,便取來送給了阿翠。阿翠果然很喜歡,她說,聞到上面的香味,便會想到我,就會很開心”
靈越莞爾,原來是披風惹的禍。
她想起洞房之夜發生在慕容白書房的迷案,便問:“白玉龍,你在三天前可在慕容山莊出現過?”
“嗯,我來過。”白玉龍略有詫異,還是乾脆地承認了。他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
“有人看到了你……”
白玉龍在黑暗中的呼吸頓時一粗,良久才道,“看來我大意了!”
“你是來找裴之翠的吧?”猶豫了一下,靈越還是拋出去了心頭的疑問。
“是,我不相信,她真的會嫁給旁人……”他的聲音裡飽含着痛苦,“我看到三頂花轎,都擡進了慕容府,個個新娘都頂着龍鳳頭蓋,與慕容白拜堂成親,一時分不清到底哪頂是裴家的。我悄悄翻上屋頂,想找到阿翠,最後一次求她馬上跟我走……”
“可是我並沒有看到你來……”
“因爲我發現了一件極其奇怪的事……”他似乎在猶豫着,要不要說出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