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放下信件,站起身來,佇立窗前,又沉思了許久。
鄭芝龍,字飛黃,小名一官,時年33歲,今年年初,剛剛由遊擊晉爲副將,正是年富力強之際。這位縱橫東南海域的海洋霸主,身材高大,面目黎黑,臉上棱角分明,濃眉虎目,哪怕不動聲色,亦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快去,傳芝鳳,芝豹前來議事。”鄭芝龍沉吟良久後,對一旁的護衛軍士下令道。
軍士急諾而去,不多時,鄭芝鳳,鄭芝豹二人,匆匆進得議事廳而來。
鄭芝鳳,是鄭芝龍的四弟,字日漸,他有一個更響亮的名字,那就是鄭鴻逵,這個名字,是他在崇禎十三年時,考取了武舉人後,給自已重取的新名。
鄭芝豹,是鄭芝龍的五弟,字日文,小名莽二,是鄭芝龍最喜愛的幼弟。
這兩人,是鄭芝龍最爲親近的同胞兄弟,每次遇到重大事件,鄭芝龍一般皆愛與這二人商議。
二人進來後,鄭芝龍將鄭彩的來信,遞給二人觀看。
“二位兄弟,這赤鳳總兵李嘯,提出的三條建議,你等有何看法?”
在鄭芝鳳鄭芝豹二人看畢,將信件放回桌上後,鄭芝友問道。
“大哥,李嘯這傢伙,手伸得恁長,竟打起臺灣的主意來了,實是貪心不足。這個人,以小弟看來,卻是要小心提防爲要。”鄭芝豹皺着眉頭,搶先說道。
鄭芝龍沉默無言,探詢的眼神,卻緊盯着正捋須細思的鄭芝鳳。
“大哥,依我看,這赤鳳總兵李嘯,若真有心出錢購買我軍的臺灣據地的話,轉讓給他,倒亦無不可。”鄭芝鳳沉吟良久,緩緩言道。
“哦,四弟請詳言。”
“大哥,這臺灣之地,自崇禎初年起,我軍連年投入大筆錢財進去,卻無甚產出,白費了許多錢財。早先移過去的兩萬福建移民,時至今日,已偷跑了大半,竟只剩下不到5千人尚在臺灣耕作。可見這臺灣之地,對於我軍而言,形同雞肋,那李嘯若要接手,只要價錢合適,卻也不是不轉給他。”
鄭芝鳳說完,鄭芝龍臉色舒緩,還未說話,一旁的鄭芝豹立即大聲反對:“大哥,不可!”
“哦,爲何不可?”
“大哥,那李嘯若據臺灣,與我澎湖近在肘腋,將來若是坐大,與我軍爭奪這海上貿易大權,我軍恐難制之啊!”鄭芝豹臉上顯露憂色。
“五弟,你也太過小心了,鄭彩已在信中說了,那李嘯根本沒有水師,只不過據得山東兩縣之地,力量尚是弱小。我軍兵馬近兩萬,海船二千餘艘,連西班牙人與荷蘭紅毛都不敢與我軍爭雄。那李嘯,縱佔有臺灣荒僻之地,復能何爲。”鄭芝鳳一臉不屑地說道。
鄭芝豹嘴中囁嚅了幾句,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見鄭芝豹不吭聲,鄭芝鳳臉上閃過一絲狠色:“大哥,依我看,這李嘯想接手我軍所佔的臺灣之地,心思頗急,我軍卻正好坐地起價,好好殺他一刀纔是。”
鄭芝龍臉帶微笑,他輕聲問道:“那依四弟看來,該收李嘯多少轉讓費才合適呢?“
鄭芝鳳以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道:“至少二百萬兩銀子!“
鄭芝龍倒吸了一口氣:“哦,那荒僻之地,能值這麼多麼?“
鄭芝鳳冷笑道:“那李嘯,既然這般迫切想得到這塊土地,必有其因,我軍不趁機宰他一刀,豈不坐失發財良機。況且我軍所佔的臺灣土地,雖然荒僻,但縱橫數百里,連同那5千移民,以及我軍在臺灣的全部產業,全部移交拔劃給他,只要他二百萬兩銀子,卻不爲多。“
“四哥,若是開了這般高價,那李嘯不願意了,卻該如何?“鄭芝豹在一旁問道。
“呵呵,這個麼,若李嘯真不願意,到時可再與其磋商,買賣都是談成的嘛。“鄭芝鳳笑道。
鄭芝龍點點頭:“好,就以四弟所定的價格爲底線,到時將這臺灣轉讓給李嘯便是。”
他停了一下,又問道:“那李嘯另外兩條建議,二位兄弟,意見如何?“
“大哥,以兄弟之見,不如人情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鄭芝鳳眨着眼說道:“那李嘯,願出每人50兩的高價,以及每人五倍之薪資,從我軍造船廠中揀選並安置工匠,卻也足見誠心。我軍若轉200名工匠給他,便是1萬兩銀子到手,這錢麼,不賺白不賺。”
“大哥,四哥,你們就不擔心,那李嘯將來水師勢力大漲,會在海上與我軍爭雄麼?”鄭芝豹以一種擔心的語氣說道。
鄭芝鳳大笑起來:“五弟啊,那李嘯現在從零開始,想建成與我軍同等規模的艦隊,談何容易!且不說造一條合適的大海船是如何費時費力,就是我軍給他的工匠,也只是幫他造船,將來船上的火炮配備之類,還要那李嘯自去想辦法,卻又是一道難過之坎。五弟這般想法,卻是多慮了。”
鄭芝龍亦感嘆地說道:“四弟說得是,我也料定李嘯的水師,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都只能是小打小鬧的狀態。不然,他也不會這般殷切地求我軍租給船隻給他,往臺灣運送軍兵、流民以及糧食了。”
鄭芝豹眨了眨眼,便壓低聲音說道:“這樣的話,不如將我軍造船廠內,那些生手與學徒工匠,轉移給他,讓李嘯得不到最好的工匠,以延緩其造船的速度。”
鄭芝鳳與鄭芝龍二人互望了一眼,心下皆覺得鄭芝豹此法不錯。
畢竟,對於造船,那李嘯乃是一名根本不懂行的生手,就算要糊弄他,李嘯也沒法分辨。
只不過,鄭芝龍細想了一番,還是覺得不能這樣做。
“二位兄弟,我軍將來,是希望與李嘯長久打交道的,絕非只與此人做一錘子買賣。那李嘯,將來若發現船廠建設緩慢,諸事失當,必會怨恨我軍這般糊弄他,他若是因此在商品價格與質量上做些手腳,我軍豈不是得小利而失大頭。”
鄭芝龍說到這時,鄭芝鳳鄭芝豹等人,皆點頭稱是。
鄭芝鳳插話過來:“兄長考慮得甚是仔細,那這樣吧,就在這200名造船工匠中,配給他20名老練匠人,這樣一來,李嘯的造船廠,做事有人牽頭,不致失了方寸,李嘯便不會因此覺察到,我軍所做之手腳,豈不甚好?”
鄭芝龍點頭同意,然後又說道;“那李嘯最後的一條建議,說是想租用我軍船隻,爲其運送軍兵流民與糧食,二位兄弟以爲如何?”
“這個麼,只要他李嘯出得起價錢,我軍自是應諾無妨。”鄭芝豹大咧咧地說道。
“五弟說得是,反正我軍船多,如能把這些船隻租給李嘯,卻正好產生效益。至於租船費用,卻看李嘯要運送多少人員與物資,再來定價不遲。”鄭芝鳳亦是同意。
“對,這租費可不能給便宜了,也得好好宰他一刀。”鄭芝豹臉色劃過一絲冷笑。
“好,那現在諸事議定,以爲兄之見,就由我與四弟二人,親自前往赤鳳衛一趟,將這三件事都定下來吧。”鄭芝龍一臉笑容,然後又拍拍鄭芝豹肩膀:“我二人離開後,澎湖諸事,皆拜託小弟暫代了。”
鄭芝豹忙道;“大哥放心,你二人儘管去便是,小弟不會出差錯的。”
“大哥,爲節約時間,防止事情日久生變,不若就將要配給李嘯的工匠選好,到了赤鳳衛後,便把這些工匠交付給李嘯。同時多帶船隻,預備裝載李嘯安排南下的軍兵與流民,以及糧食與生活用具之類,豈不甚好?”
鄭芝鳳說完這條建議,鄭芝龍大笑:“好,好,四弟心思縝密,考慮得當,就按你的意見行事吧。最遲三天後,我軍便要集齊航速快的大船50艘,出發前往赤鳳衛。”
“愚弟謹遵兄長之令。”
三天後,50艘平均航速爲1.7節的各類海船,在鄭芝龍與鄭芝鳳的率領下,帶上了挑選出來的200名匠及其家眷,浩浩蕩蕩地往北行駛,前往赤鳳衛。
這個速度,在明朝船隻的行駛速度中,可稱爲相當快的高速了,但與現在的西方國家相比,速度就差得遠了。
要知道,這個大航海時代,西方平均帆船船速則可以達到4節。並且,這還只是全程來回,不計順風逆風的平均船速。
這兩百多年下來,中國的遠洋般只,無論是船體規模,還是航行速度,皆已遠遠落後於諸如荷蘭或西班牙之類的歐洲海上強國,實實讓人痛惜。
按照一節爲1.85公里/每小時的速度,鄭芝龍的船隊,能以每天70至80公里的速度,向北行駛,預計在25天左右,便能到達山東赤鳳衛。
在鄭芝龍方向北方行駛了數天後,在更加遙遠的後金,發生了一件極爲重大的事件。
那就是,在崇禎九年農曆四月十一日這一天,清朝正式建立了。
四月初,由大貝勒代善,和碩貝勒濟爾哈朗,多爾袞,多鐸,嶽託,豪格,阿巴泰,阿濟格,杜度等老奴子孫,這些愛新覺羅家族中的顯耀者,率滿、漢、蒙古大臣,以及外藩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貝勒,共同輪番勸進,請天聰汗后皇太極登極大寶,改汗稱帝。
皇太極心下極喜,他虛情假意地推讓一番後,便同意了各人的請求。然後,在崇禎九年農曆四月十一日這一天,皇太極率衆大臣,祭告天地,行受尊號禮,去汗號稱帝,羣臣上尊號爲寬溫仁聖皇帝,廢原有國號大金,改定國號爲大清,廢部族原名女真,改稱滿洲,廢原年號天聰,改元崇德,由天聰十年,改爲崇德元年。
至此,清朝正式建立,成爲與明朝分庭相抗強大勢力,成爲了東北亞地區,最具威脅的封建國家。
隨後,皇太極模仿漢制,祭告山陵,建造太廟,追封列祖列宗。
他尊始祖爲澤王,高祖爲慶王,曾祖爲昌王,祖父爲福王,尊老奴爲承天廣運聖德神功肇記立極仁孝武皇帝,廟號太祖,其陵爲福陵。其母孟古哲哲,尊爲孝慈昭憲純德貞順成天育聖武皇后。
接下來,皇太爲了籠絡人心,又大肆分敘兄弟子侄軍功,包括滿漢蒙古那些有權勢的官員貴族,亦紛紛加官進爵。
其中,滿洲貴族中,皇太極冊封大貝勒代善爲和碩禮親王,貝勒濟爾哈朗爲和碩鄭親王,墨爾根黛青貝勒多爾袞爲和碩睿親王,額爾克楚虎爾貝勒多鐸爲和碩豫親王,其長子豪格爲和碩肅親王,嶽託爲知碩成親王,阿濟格爲多羅武英郡王,杜度爲多羅安平貝勒,阿巴泰爲多羅饒餘貝勒。
接下來,便是與滿洲親善的蒙古部落人員晉封,主要有科爾沁巴達禮爲和碩土謝圖親王,吳克善爲和碩卓禮克親王,固倫額附額哲爲和碩親王,布塔齊爲多羅扎薩克圖郡王,滿珠習禮爲多羅巴圖魯郡王,奈曼部落袞出斯巴圖魯爲多羅達爾漢郡王,其孫杜棱爲多羅杜棱郡王,固倫額附班第爲多羅郡王,孔果爾爲冰圖王。
最後,三個投降的漢奸高級將領,也紛紛封王。其中孔有德封爲恭順王,耿仲明封爲懷順王,尚可喜封爲智順王。
以上各人分封完後,皇太極下令,大赦天下,以爲普天同慶之態。
而在清朝成立的當月底,李嘯在妻子朱媺姵的產房外,一臉焦灼之態地來回踱步。
聽到房內傳來妻子痛楚的叫聲,房外的李嘯長吁短嘆,卻無可奈何。
這個年代,可沒有現代的接生技術,產婦生產,全憑接生婆的一雙手,危險性卻是要大得多。
他整整守了一個晚上,直至天亮時分,耳聽得房中朱媺姵的叫聲越來越低微,李嘯的心情有哦越來越揪緊。
幸得上天保佑,在清晨的曙光中,一聲響亮的兒啼,傳入了房外呆坐,一臉焦慮的李嘯耳中。
“李大人,生了,生了,是個大胖小子!”
一名身上還沾着血跡的丫鬟,急急地從內屋出來,一臉喜悅地向李嘯報喜。
李嘯大喜,急急隨丫鬟入內。
李嘯進得房來,接生婆正端着一盆血水,笑吟吟地從房中走出來,見得李嘯入內,忙笑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公子終於順利出生了,母子皆是平安。”
李嘯一臉燦爛笑容,立刻對她說道;“婆婆辛苦,看賞銀子50兩。”
那接生婆聞言,頓時一臉笑得稀爛,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來到妻子牀前,李嘯見到,朱媺姵一臉蒼白,看上去十分虛弱,卻猶在怔怔地看着丫鬟們,手忙腳亂地幫嬰兒擦拭身上的血跡與粘液,然後迅速用乾淨鬆軟的棉布,將嬰兒包裹成一個小小的襁褓。
見得李嘯前來,朱媺臉上擠出笑容,想直起身來,被李嘯一把扶住。
“愛妻,你剛生完孩子,好好休息便是。”
朱媺姵微笑着點點頭,復慢慢躺下,一邊看着李嘯輕輕地將那個小小的襁褓抱起。
抱着這約有七斤多重,面上猶帶着未拭淨的絲絲血痕,面目卻與自已頗爲相似的孩子,看着這個小人兒在自已的懷裡輕輕地咂着粉嫩的小嘴巴,李嘯心中充滿爲初爲人父的喜悅,又有種恍如隔世的奇異感覺。
穿越到這個明末時代,到現在,李嘯終於有自已的孩子了,也許,自已的血脈,將永遠在這個時空傳下去吧。
緣逝緣起,孰可盡說。
“夫君,可曾想過,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朱媺姵的聲音,輕輕地響起。
李嘯沉吟良久,緩緩而清晰地說道:“我聽說,有句話叫,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就叫他李成吧。”
李嘯剛說完,懷裡的孩子,忽然發出一聲響亮的啼哭,聲震屋瓦,彷彿在慶祝自已,終於得到了一個好名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