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咬了咬牙,還是向多爾袞走了過來,然後拱手稟道:“睿親王,唐軍騎兵極其悍銳,我軍雖臨時結陣相迎,卻是難攖其鋒,以致折損大半……“
讓豪格沒想到的是,他說到這時,多爾袞卻幾乎沒有正眼看他,他的眼光木然地直視着前方,倒彷彿自已根本不存在一般。
豪格怔住了,不知道還要不要往下說,不過就在這時,多爾袞卻只是煩躁地一揮手,讓他就此退下。
豪格一愣,不知道多爾袞心下賣的什麼藥,只不過,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悶悶地嗯了一聲,便自回本部而去。
他當然不知道,其實現在的多爾袞心下,對他的惱怒幾乎無以復加。
豪格部有一萬兵馬,就這樣被唐軍騎兵一次衝鋒突擊,就給立即擊潰,然後就一邊倒地全部被消滅,這樣的慘敗,對於向來自視甚高的清軍來說,實在是一個極其殘酷的打擊。
而豪格的慘敗,實際上也已意味着,這第二次攻打海參崴堡內城,已然完全失敗,想要拿下這海參崴內城,怕已是完全不可能了。
多爾袞當然知道,這次戰鬥的失敗,對於自已的威望打擊又會是多麼慘重。
可嘆啊,可嘆自已自代替皇太極掌管軍權以來,一場勝仗未得,反而初戰即告失利,這樣一來,大清朝野上下,對自已這個睿親王的能力,將會產生嚴重的懷疑吧。
雖然自已可以把戰敗的主因,委過於豪格,但自已作爲總指揮官,豪格部出現嚴重挫敗,自已的責任,是怎麼也推脫不掉的。
當然,多爾袞也不是沒想過,利用這個機會,把豪格以敗軍之罪,將他就地正法,從此徹底消滅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但多爾袞經過一番仔細考慮後,還是決定暫放豪格一條生路。
畢竟,現在的自已,還遠遠沒到能爲所欲爲的地步,那皇太極雖然癡呆,但畢竟是大清的皇帝,而豪格又是他的長子,多爾袞的膽子還沒有大到敢代替皇帝來對一名親王生殺決斷的地步。
多爾袞很清楚,如果要除掉豪格,那一定要等自已把整個大清的政治軍事全部掌握了之後,才能開始這般行事,否則操之過急的話,只能給自已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豪格很快,多鐸與阿巴泰二人,皆是一臉怒色與不滿地來到多爾袞面前。
多爾袞冷冷地掃他們一眼,不發一語。
胸口起伏怒氣衝衝的多鐸,忍不住對多爾袞厲聲道:“二哥,爲什麼我軍既將拿下這海參崴堡內城,唐軍守兵眼看就要崩潰,你卻下令撤軍,卻是何故?!“
多鐸話語很重,充滿了不滿與戾氣。但多爾袞卻沒有說話,只是鋒銳如刀的目光,狠狠地直戮多鐸的面孔。
多鐸毫不畏懼,他瞪着眼睛,與多爾袞對視。
倒是一旁的阿巴泰,見他們兄弟二人這般劍拔弩張的氣氛,急急出來當和事佬,他急急說道:“豫親王,睿親王下令撤兵,想必是有無奈之處,我等作爲副將,只管遵命行事便是,又如何可置疑主將決定。“
聽了阿巴泰的話,多鐸猶然不動,多爾袞臉上卻是閃過一絲痛苦之色。
他知道,這一戰的失敗,讓他的威望與決斷,受到了空前的置疑,如果他不能給多鐸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只會讓自已更加被動。
畢竟自已初掌軍政大權,對部下的統馭,還遠遠沒到象皇太極那樣根深蒂固的程度,而且,哪怕是對自已最爲忠心耿耿的多鐸,對自已的初掌大權,在心中,也是多有懷疑成分的。
多爾袞輕嘆一聲,咬了咬牙,回道:“多鐸,本王作此決定,自是多有不得已之處。你以爲,現在我軍在攻城作戰中取得了全面優勢,幾乎就要把這內城給拿下了,在這樣的緊要關頭撤兵,本王心頭就不難過,就不心痛嗎?錯!告訴你,本王心下,比誰都心痛,比誰都難過!”
多爾袞頓了下,繼續道:“本王本想着,在唐軍來援時,我軍能順利消滅守城的殘餘唐軍,迅速拿下整座內城,然後據城防守,從而與唐軍援兵進行對抗對戰。但是你們也看到了,在我軍還在與唐軍守兵苦苦交戰之際,豪格部便已被來援的唐軍騎兵徹底擊敗,其部兵馬完全陷於崩潰,整個東面城牆外,我軍再無法對唐軍進行任何有效地抵擋!”
多爾袞長嘆一聲,一臉痛惜之色地繼續說道:“到了這時,情況突然這般惡化,如果不迅速撤走南北西三面城牆的兵馬,等到唐軍援兵進一步聚集,再對我軍發動總攻的話,我軍會有全面崩潰的危險!本王現在統帥,如何可孟浪行事,如何可輕率地把我五萬攻城兵馬置於這般險境!若這些攻城兵馬有失,本王與你們,都將成爲大清帝國最大的罪人!”
多爾袞說到這裡,又是一聲長長地嘆氣。
多鐸咬着牙,緊繃着臉,卻最終什麼話也沒說。
其實,他也知道,這局勢變化如此之快,已然完全超出了自已對戰局的預判,多爾袞此舉,實屬無奈。
畢竟,人算不如天算,唐軍援兵的突然到來,以及他們快速而強悍的行動,讓整個戰局瞬間突變,根本無法再象以前一樣可以繼續掌握戰鬥進程,如果還一定要想着,先拿下這海參崴內城,再與唐軍援兵進行對戰,未免太過一廂情願。
所以,多爾袞這番做法,雖有求穩保守之嫌,卻也無法過於苟責,畢竟在這樣緊急危險的情況下,不顧現實,一味僵硬地執行原有計劃,則必定會讓清軍陷入唐軍裡外夾擊的困境中,反而是極其不負責任的做法。
多鐸哏了一聲,卻又沉聲問道:“二哥,既如此,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是繼續在這裡與唐軍決一死戰,還是就此退兵,以圖後計?”
多爾袞聽到這話,臉上便又泛起沉痛之色,他嘆道:“多鐸,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現在經此大敗,我軍士氣已近消無,折損兵力又如此之多,若要等士氣再行恢復,知復要到幾時!而唐軍那邊,來援的兵馬必定十分可觀,況又首戰告捷,其士氣正是極其旺盛之際,如何可再與其爭鋒。這海參崴堡,只能就此放棄了……”
多爾袞說到這裡,喉頭不覺哽咽,幾乎難以再說下去。多鐸與阿巴泰二人,亦皆是垂首無言。
是啊,戰到現在,清軍損兵折將,原本的十萬大軍,已折損了近三萬人,損耗已達三分之一,因爲不斷地挫敗,士氣又是十分低迷,清軍如何還有資本與能力,再與兵力壯盛又士氣如虹的唐軍作戰下去呢。
見二人皆是無言,多爾袞又長長地嘆了口氣,複道:“既然你二人皆無異議,那就這樣吧。全軍於今天打點行裝,作好準備,然後連夜悄然撤離,全軍退回盛京。”
“是!”
多鐸與阿巴泰二人,一齊抱拳拱手,大聲迴應道。
見得清軍如潮水般從外城撤走,徑自退回野外時,全體守城的唐軍歡呼聲有如潮涌,聲震雲天。
“萬勝!“
“萬勝!“
“殺韃虜,立功名!“
“殺韃虜,上天庭!“
……
傷痕累累又精疲力竭的守軍主將李定國,見到清軍終於退去,再看到現在城中殘餘的千餘守兵,見到遍佈內外城的鮮血與屍首,雙眼忍不住熱淚盈眶。
多麼艱難而幸運的勝利啊!
如果不是自已屬下們拼死搏殺,打退了清軍的一次次進攻,如果不是在這最後的危急關頭,有唐軍援兵緊急來援,也許,現在的海參崴堡內城,早就是清軍在歡呼勝利吧。
而唐軍爲了守住這海參崴堡,近一萬五千軍兵,打得只剩一千餘人,戰況何況慘烈,犧牲又是多麼沉重,其中艱難與血淚,又豈可一言道盡。
此時,同樣在大聲高喊着歡呼勝利的守城軍兵中,原本就肋骨斷裂的十九歲輔兵隊長張二成,現在亦是熱淚洶涌,聲音顫抖而瘋狂。
他騰地想起了許許多多爲了守住城池而犧牲的唐軍兄弟,想起了趙九,李來旺,張疤子等普普通通,卻用生命向唐軍展現了忠誠,守衛了唐軍的尊嚴與榮耀的輔兵,一時間,他的心下百感交集,卻又是心如刀割。
各位兄弟,咱們的海參崴堡守住了,終於在這危急萬分的最後時刻守住了,各位英勇犧牲的兄弟們的在天英靈,可以安心離去了。
願你們都能去到永遠和平安寧的天堂,若有來生,皆能投生在太平盛世中的富貴人家……
就在清軍陸續從外城撤走,徑退到城外的本陣時,作爲唐軍主力的步兵部隊,終於全部登岸,鐵流滾滾地向海參崴堡行來。
主將曹變蛟,這位平南鎮丙營的營長,甲冑俱全,軍容整肅,親自率部行進。狂風掀起他鮮紅的披風,有如一面旗幟在空中獵獵飛舞。
一路上,他遠遠看到,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的海參崴堡,已是一片狼藉,鮮血與屍體遍佈了整個內外城,心驚之餘,不由得感慨不已。
不容易啊,可以想見守城的唐軍,是在怎麼樣的危險至極的條件下,歷盡艱苦,付出了多麼慘重的犧牲,才終於打勝了這場守城戰,這場戰爭的勝利,來得實在是太艱難了。
而見到唐軍的援兵大部隊前來,守城的殘餘唐軍,又爆出一陣滾雷般的歡呼。
他們看到,所來的正是唐軍平南鎮的丙營兵馬,這些曾在呂宋島,棉蘭老島,新幾內亞島,澳洲大陸上與自已齊肩作戰的兄弟部隊,現在又在最關鍵的時候,來救援了自已,這如何能讓人不激動。
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與以賣隊友爲常事,自私自利冷漠無情的明軍相比,唐軍的各個兄弟部隊,在李嘯的制度規劃下,互相之間的救援,絕對會拼盡全力,傾心相援。
很快,曹變蛟與李定國二人,終於在內城東門口見面了。
見到李定國身爲一鎮之長,卻是渾身血污,身上佈滿傷痕,在凜凜寒風中有如雕塑一般佇立,曹變蛟心驚不已,心裡愈是莫名感慨。
好險啊,要是自已來晚一步,這海參崴堡內城,應該就是一定要陷落了,那鎮長李定國與全體守堡的軍兵,怕是要一個不落地全部喪命於清軍之手矣。而這苦心營建的海參崴堡,也將成爲清軍的佔領地,
“屬下見過李鎮長。”
數步外,曹變蛟單膝跪地,正欲向李定國行下屬禮,卻被李定國快速走來,將他一把拉起。
“不必多禮,若非變蛟你及時前來,我等皆已成清軍俘虜矣。”李定國動情地說道。
“在下率部來遲,陷李鎮長及甲營兄弟於如此險境,曹某心下惶愧之至,還請李鎮長責罰。“曹變蛟一臉恭敬地請罪。
李定國臉上泛起微笑,淡淡道:“曹營長不必如此自責,這千里進兵,能及時趕到便是不易了,現在能成功守衛住這海參崴堡內城,李某心意足矣。“
他說完後,兩隻大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隨後,李定國下令,着手下軍兵打掃戰場,便帶着曹變蛟一同入內城的官署中細談。
入得官署廳房中,兩人略一寒暄,曹變蛟便向李定國說道:“李鎮長,在下此次來援,還帶有平遼王之令,要告訴李鎮長。”
“哦,請變蛟儘管言之,李某定當從命。”
“李鎮長,此番清軍入寇我海參崴堡,平遼王早有預料,這才急急抽調丙營兵馬北上救援。平遼王這番先見之明,在下實是深爲歎服。”
曹變蛟頓了下,便道:“平遼王給在下的調令中曾說,在擊退清軍入侵後,若李鎮長所率的甲營損失過重的話,便讓曹某率丙營兵馬,繼續守衛海參崴堡,李鎮長則率甲營兵馬,乘水師船隻返回山東,就地休整補充。”
李定國點點頭,立刻肅然回道:“平遼王所令,李某無不從命,那就清軍撤兵後,我便率部回返山東。“
李定國說完這句話,卻又面帶疑感地說道:”只是,李某在想,清軍此敗後,卻不知,可還會再度反撲進攻我海參崴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