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大陸的寒流,將東京的氣溫下降了幾度,街頭的人流穿上厚厚的冬裝。烏雲被太平洋的風吹散,又凝聚在東京上空,陸軍部大樓依舊人影匆匆,笑聲不知在什麼時候從這座大樓消失了,而後就再也沒有重新降臨,只剩下一臉嚴肅的軍人出出入入。
幾輛自行車飛馳過來,兩個青年軍官從車上跳下來,他們甚至還沒等自行車停穩,便扔下自行車急衝衝的跑進大樓,衝進了一樓的一個房間。只一會兒,房間裡便傳出激烈而憤懣的聲音,很快幾個軍官衝出來,激盪向大樓的各個層面蔓延。從內閣傳來的消息猶如一顆石子將這座已經有幾分僵硬的大樓變成一鍋沸水。
“不能放棄支那!”
“這是背叛!是對前線將士的背叛!”
“我們絕不接受!”
“幹掉他們!幹掉這幫老朽無能的政客!”
……
很快大樓大廳內聚集了近百軍官,他們議論紛紛,情緒異常激動,從內閣大本營召開的聯席會議傳來的消息實在令人震驚。
黑色的三菱轎車在樓前停下,杉山元敦實的身體從轎車裡鑽出來,他的神色疲憊,搖搖晃晃的走上臺階。沒有人下令,大廳的軍官呼啦一聲圍過來。
“閣下,情況怎樣?有沒有通過?”
“閣下,閣下,通過沒有?”
……杉山元停下腳步,舉起手,面帶微笑的說:“大家請放心,只要我還擔任陸軍大臣,石原的方案就不會通過。”
四周發出一陣歡呼聲,軍官們恭恭敬敬的衝杉山元施禮,人事局長富永恭次分開衆人走到杉山元面前:“閣下,不能讓石原再擔任參謀總長,應該把他趕下臺!”
杉山元輕輕嗯了下,眼中滑過一絲厭惡,富永恭次是東條的親信,有個外號叫東條的褲腰帶,杉山元很清楚的記得東條是如何逼他辭去參謀總長的,只是他擔任陸軍大臣還不久,還沒來得及清洗東條的親信。
“當然,石原的方案是我絕不能接受的。”杉山元豪爽的笑道,似乎他獲得了一場勝利。他身後的木村兵太郎嘴角輕輕一撇,剛纔在內閣,杉山元在石原咄咄逼人的分析下,根本無言以答,只是頑固的堅持,最後只能以辭職相威脅。
另一輛轎車駛進陸軍省,在參謀本部大樓前停下,石原莞爾和參謀次長田邊盛武從車內出來。石原莞爾神色嚴峻,田邊盛武則目無表情。
彷彿有誰下了命令,陸軍教育樓和參謀本部大樓同時涌出兩隊人,這些青年軍官直接將石原莞爾包圍起來。
“石原總長,我們不能從支那撤軍,那是數十萬將士犧牲得來的!絕不能白白放棄!”
“總長,放棄支那是背叛!”
“不賠款!不承認滿洲!就決不撤兵,堅決打下去!”
一個青年軍官憤怒衝到石原莞爾的面前:“你還配當參謀總長嗎?作出這樣的計劃!你爲什麼不剖腹!”
“夠了!”石原莞爾暴喝道,他目光嚴厲的掃視圍住他的軍官們,這時杉山元帶着一羣軍官從陸軍省出來,石原莞爾似乎根本沒看他們,他嚴厲的呵斥道:“這裡是陸軍省,參謀總部,教育總監!不是大街!你們,不是什麼都不懂的老百姓!是軍人!軍人就要遵守軍紀!”
嚴格的紀律在這時重新回到軍官們的身上,軍官們再沒人開口,他們憤憤不平的盯着石原,圍住他,沒有人離開。
“戰略可以討論嘛,”杉山元恰好趕到,他立刻開口爲這些年青軍官打氣:“石原君,全軍上下,苦戰六年,數十萬將士血染疆場,就這樣放棄了,如何向國民交代?”
“對!皇軍還可以重新擊敗支那軍,皇軍天下無敵!”
石原莞爾憤怒之極的盯着杉山元,他完全沒想到對方居然會發動這些中下級軍官來圍攻自己,居然會如此卑劣。
“你不是說剖腹嗎?這裡有一個應該剖腹的!杉山君,你難道不該剖腹嗎?昭和十一年,你在御前會議上向陛下保證,三個月內結束戰爭,現在呢?六年過去了,你不該剖腹嗎?”
杉山元臉色騰地變得通紅,三個月滅亡支那,這句話讓他成了曰本軍界的笑柄,也讓他失去了天皇的信任,能重新出任陸軍大臣,完全是因爲,重臣集團希望有個聽話,弱勢的陸軍大臣。
“無恥!”一個少佐跳到石原莞爾面前:“你這個膽小鬼!昭和十一年你不敢開戰,現在又向支那人退卻!你是要把曰本賣給英美和支那!”
“我是在保全曰本!你們這羣誤國的蠢材!”石原莞爾絲毫不讓步,針鋒相對的怒罵道:“正是你們輕率舉動,把曰本拖到亡國的邊緣!哼,你們以爲象這個蠢材那樣就是愛國了!那隻能證明,你跟他一樣蠢!”
怒火讓杉山元衝昏了頭腦,他趁石原扭頭的時機,揮起老拳,石原猝不及防,向前踉蹌兩步,手撐在轎車上。石原轉身看着杉山元,心裡寒徹透骨,周圍的軍官沒人伸手阻擋,也沒人伸手扶他,相反他們的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在這個場面中,可以動手打他的只有杉山元大將。
“我要和你決鬥!”杉山元憤怒的交道:“我的刀呢?”
“閣下,冷靜,冷靜!”木村兵太郎感到必須出面制止了,他一邊給田邊盛武使個眼色,一邊攔住杉山元,後者正凶狠的盯着石原。
田邊盛武並沒有動,石原莞爾根本沒有揮拳相對的意思,他整整自己的軍裝,衝杉山元冷笑一聲:“這就代表了你的能力,你只配當個二等兵。”
這個評價實在不高,石原莞爾對東條的評價是上等兵,杉山元在他的口中比東條英機還差。
“都在這裡做什麼!該做什麼作什麼去。”教育總監山田乙三的身影出現在人羣外圍,他也參加了剛纔的聯席會議,剛回到陸軍省便看到這個場景,讓他氣不打一處出來:“石原君是陛下任命的參謀總長,他是按照戰場形勢提出戰略方案,是否採納,由內閣決定,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圍攻長官!難道在國家危亡之際,你們要再來一次二二六!”
在陸軍大樓的二樓,一處窗戶邊,兩個人正注視着樓下發生的事,兩人的神色都比較陰霾,看到山田乙三出面了,兩人也就離開窗戶。
“其實石原的戰略還是不錯的,放棄江南山西,增強華北滿蒙,爭取與支那和談。”
“立高君,這樣作是不是正好滿足岡村將軍的要求。”那個軍官淡淡的點出立高之助的目的。
立高之助到東京兩天了,他這次到東京主要是因爲曰本中國派遣軍奇怪的指揮系統,按照指揮體系,華北派遣軍屬於支那派遣軍下屬,但華北派遣軍又有相對的讀力姓,而且還要承擔蒙古戰場的支持工作。
在這次鄂北戰役後期,東京決定向支那戰場增援七個師團,戰後,大本營又決定重建在鄂北戰役中消滅的第六師團、十三師團、十七師團。
爲了重振江南曰軍信心,大本營壓縮了關東軍和南方軍的物資配額,又從海軍中剋扣出部分,這些物資全部送到江南,彌補他們因爲鄂北戰役而消耗一空的槍膛。
但這讓華北的岡村寧次非常不滿,華北在進行了大範圍圍剿後,沒有休整便投入到支援鄂北的戰鬥中,士兵槍膛裡的子彈也同樣不多了。岡村寧次沒能從南京要到物資,只好把立高之助派到東京,要物資要兵力。
岡村已經意識到,支那軍下一階段的攻擊目標很可能不是大家都認爲的江南,而是華北。
鄂北戰役讓立高之助心花怒放,可表面上他卻象所有曰軍將領一樣沉重。他同意岡村的判斷,支那軍的下一步進攻方向很可能沿平漢線向北,進攻石家莊,有可能的話割裂山西和河北的聯繫。
“這倒不是,”立高之助正色道:“支那派遣軍兵力不足,處處防禦,處處薄弱,倒不如集中兵力,一戰定生死。”
“放棄江南?恐怕這邊還沒下命令,那邊政斧就垮了。”
“武藤將軍,”立高之助深深嘆口氣:“你有這個感覺沒有,戰爭形勢已經逆轉,現在我們守,支那軍攻,支那擁有豐富的人力,如果裝備再跟上,只要能達到2:1的傷亡比例,皇軍就無法取勝。”
“怎麼你也這樣悲觀?”武藤章有點意外,冷眼盯着立高之助。
“不是悲觀,實際情況就這樣。華北戰場,我們常常是以寡敵衆,和平救[***]在對付GC軍還行,對付支那政斧軍就只能靠皇軍。”立高之助的語氣低沉,似乎絲毫沒有看到武藤章的目光。
房間裡陷入沉默中,良久,武藤章才嘆口氣:“你說得對,戰爭已經轉變了。”
武藤章早不是當初那個力主擴大沖突的主戰派軍官了,幾年的戰爭下來,他已經悄悄轉變爲主和派了,從心裡來說,他贊成石原莞爾的戰略,可他又知道,只要表示支持,那就無法在這座大樓中立足。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