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作孚看看岸上,感到就這麼散去也不好,悄悄走到一等艙門,不過他在靠近一等艙時就被攔住,一個衛士冷臉問他是誰,盧作孚連忙表明身份,衛士上下打量下仍然沒有放他過去,而是把他讓進自己的艙內,自己去向莊繼華稟報。
沒過一分鐘,門就被打開了,莊繼華出現在屋內,老遠就向盧作孚伸出雙手:“作孚先生,抱歉,抱歉,他們不認識您,是在徐州時纔到我身邊的。”
“文革,你怎麼不下船呢?”盧作孚見莊繼華如此做派,心中那丁點不快立刻煙消雲散,相反卻責怪起莊繼華來:“這麼多人等着歡迎你,你倒悠閒躲起來幹什麼。”
“作孚兄,”莊繼華嘆口氣:“當初出川時,我統帥十萬巴渝子弟,倭寇未除,我卻一個人跑回來,怎麼向山城父老交代,我這是無顏面見父老鄉親呀。”
“文革,這話你就說錯了,”盧作孚正色道:“巴渝子弟沒給家鄉的父老鄉親丟人,南京、徐州、虞城,三戰三捷,我巴渝子弟立下殊功,那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有街道幹部敲鑼打鼓向立功將士家中送喜報,得喜報者均無比榮耀,沒得的紛紛去信勉勵子弟殺敵立功,報名從軍者曰衆,今天你回來了,山城民衆是把你作爲他們子弟代表來歡迎,你若不出現,民衆會真以爲前線打了敗仗,對民心士氣有莫大影響。文革,我看你不但要出現,還要盛裝,把勳章都帶上,上將的軍服也要穿上。”
莊繼華還是沒做聲,不過神色間已經略有鬆動,盧作孚趁熱打鐵繼續勸道:“文革,你今天不出現,將來也不露面?你在四川渝城的工作怎麼開展!”
“好吧,我聽先生的。”莊繼華終於點頭,盧作孚的話有道理,如果他以逃兵的心態面對渝城父老,將來的事情就沒法做了,不如趁此機會先立名。
當莊繼華出現在舷梯上時,岸上人羣發出一陣歡呼,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幾個白鬚飄飄的老者捧着一罈酒迎上來。
“將軍血戰沙場,今曰載譽歸來,老朽代表巴渝父老,奉上冷酒一碗,以洗征塵。”說着老人將手中海碗倒滿酒送到莊繼華面前。
莊繼華一看,不由心中暗罵,你這是歡迎我還是難爲我,這海碗足有小半面盆大小,這一碗酒差不多有一斤半,喝下去恐怕當場就得倒在這裡。
腦筋急需轉動,立刻想起前世看過的一部電影,於是笑眯眯的接過海碗,高高舉起,大聲說:“這第一下敬戰死沙場的烈士,沒有他們的犧牲,就不可能消滅數十萬鬼子,願他們英靈長存!”
說完將碗中的酒倒去一半,然後雙手又舉起海碗:“這第二,要敬還在前線的殺敵的弟兄們,爲我們能有這樣忠勇的勇士自豪!”
然後又倒去一大半,剩下一小部分,莊繼華估計還有兩三兩的樣子,這點酒一斤不算什麼了,他這才一飲而盡,然後倒舉起海碗以示衆人,人羣中發出一陣歡呼。
“這演的是那出呢。”在隊列後面的曾仲鳴低聲對陳公博說,陳公博是新任命的四川省黨部主任,他比莊繼華早兩天到渝城。來渝城的目的是爲了見見汪精衛,他想與汪精衛好好談談和平運動,今天聽說莊繼華回來,也順便來瞧瞧這位上將軍的風采。
“故老相傳的規矩,老兄不會忘記了吧。”陳公博淡淡的說,他當然清楚曾仲鳴語氣中的諷刺意味,不過他不認爲這有什麼,民衆嘛都希望英雄,管他是真的還是假的。
看着正在向民衆發表演講的莊繼華,曾仲鳴的目光不屑和妒忌交織,陳公博似乎明白的他的心情,輕輕提醒他:“仲鳴兄,你是代表汪先生來的,這個人現在可是炙手可熱。”
曾仲鳴沒說什麼,陳公博這是在提醒他,汪精衛現在很看重莊繼華,正在想辦法爭取,不要無故惹他不快。
“這小子說來還是有幾分本事,”曾仲鳴嘆口氣:“曰本人幾次在他手上吃虧,我也就納悶了,曰本人碰上誰都挺厲害的,唯獨碰上他就不行了,難不成真是什麼武曲星下凡。”
就像歷朝所有善戰將領樣,民間對在今後的風評很高,直接被認爲是武曲星下凡,專門來教訓小鬼子的。
陳公博好容易才忍住,沒笑出聲來,過了一會,看看莊繼華已經演說完,陳公博正挨個向他介紹在岸上等待的各路官員。
“難道他只是會打仗嗎?這座渝城城,還有周邊的那些工廠,他只用了五年時間,偌大黨國,有幾個人能做到。”
曾仲鳴一愣,張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這時盧作孚帶着莊繼華走到面前,倆人停止談話都靜靜的等待莊繼華的到來。
“文革,這位是新任四川省黨部主任陳公博先生。”
“陳先生,我們是老相識了。”莊繼華笑着伸出說,盧作孚有點意外:“哦,文革,你什麼時候認識的陳先生?”
“那是十幾年前,我和陳先生,還是有宋子文先生一同去廣西,作孚先生,我們可是相識在先。”
“難得莊將軍還記得,”陳公博握住莊繼華的手笑着說:“當年將軍還是青澀青年,現在卻已經名滿天下,萬人景仰。”
“陳先生,這話就見外了,”莊繼華緊了緊陳公博的手:“什麼名滿天下,那還不是將士們屍山血海堆出來的,至於萬人景仰,老兄,那是說死人的,這麼多年不見,不用一見面就咒我死吧。”
陳公博哈哈大笑:“莊將軍風采不減當年,還是那樣風趣。”
“陳先生現在是四川省黨部主任,西南開發需要黨務協助,將來藉助陳先生地方還有很多,到時候還請先生千萬要不吝賜教。”莊繼華笑容一斂誠懇的說。
“豈敢,豈敢,你是四川省主席,我現在是你的下屬,豈有不全力協助之理,將軍說笑了。”陳公博也平靜的答道。
“省主席不管省黨部的,”莊繼華說:“這樣好不好,陳先生住在那裡,明天我來拜訪。”
“我就住在渝城飯店,不過我對四川黨部還不熟悉,莊將軍,不是我矯情,這樣好不好,明天打算去成都,我們在成都再詳細談,你看如何?”陳公博也不是不想與莊繼華聊,不過他不想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貿然作出什麼承諾。
莊繼華看着他,沉默了會,點點頭:“這樣也好,陳先生不愧是學者官員。”
陳公博不知道他這是在誇自己還是諷刺自己,不過看他的樣子不像生氣,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這位是汪先生的秘書曾仲鳴先生。”盧作孚繼續介紹下一位。
“曾先生你好,真是抱歉,幾次到南京都沒到汪先生府上拜訪,請轉告汪先生,改天我一定去他府上拜見。”
曾仲鳴自己沒什麼地位,如果不是汪精衛,他恐怕還進不了這個圈子,他就是汪精衛的代表,莊繼華乾脆也不跟他廢話,直接讓他帶話。
曾仲鳴也明白,他鄭重其事的說:“我一定轉告汪先生,汪先生一直非常關注莊將軍,對渝城的發展深感興趣,他託我轉告將軍,他很想與將軍探討一下三明煮義在渝城的具體實踐。”
“不敢,渝城的發展海域很多問題,到時候還請汪先生多多指點。”
兩人的談話彬彬有禮,完全附和社交場合禮儀,但盧作孚明顯感到倆人之間沒有剛纔與陳公博交談的那種親熱,盧作孚心中有了個基本判斷,莊繼華似乎不喜歡汪精衛,他隨即想到汪精衛是主和的,而莊繼華是堅決主戰,莊繼華對他有看法應該是合乎情理的。
來迎接的人除了渝城市政斧的人外,大都是國民政斧的中低級官員,以及大部分在渝城投資設廠的實業界人士,真正有分量的人沒幾個,陳公博在裡面已經算是比較有分量的了,像林森、汪精衛、戴季陶、居正這些國民黨元老根本沒出現,甚至連楊永泰、張靜江、虞洽卿、梅雲天都沒出現。不過也有出現了的,像田頌堯、張斯可、鄧漢祥就結伴從成都趕來,專程迎接莊繼華回川,但在碼頭這個場面中,他們也沒時間細聊,大家見個面,說幾句客套話就算完事。
除了這些專程趕來的,還有大批記者,不過讓記者們失望的是,莊繼華僅僅發表了一個簡短的聲明就告辭了,沒留給記者們任何提問時間,他提出的理由也很有莊式風格。
“我知道你們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很抱歉,我必須回家了,出門兩年多,兩個孩子都不知道還認不認識我這個父親,所以我只好對不起大家了,先回家看看老婆孩子,當然還有父母,對不起,對不起。”
說着一邊求饒一邊向船上走,那條船還在碼頭上等着的。等到了觀音橋碼頭,莊繼華纔看到他一直思念的人。
碼頭上聚集着黑壓壓一羣人,沒有什麼橫幅,也沒有喧天的鑼鼓,更沒有什麼歡迎的人羣。
遠遠的,三個身影讀力在人羣之前,江風吹拂她的裙裾,髮絲,卻依然吹不走他們焦慮的目光,即便隔得如此遙遠,他依然被幾道目光刺傷,那是來自親人的期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