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又是一聲恨恨的冷哼,帶着幾分賭氣的情緒,“他不信也就罷了,他若是一心懷疑我會害人,我便這麼害給他看,落實了這罪名可倒好……可追根究底我害得都是垂涎於我美色的男人,明明是他們自投羅網的,我也未貪心地傷人性命,只不過是吸食了一些精氣而矣,若是歇息個兩三天也就過來了,這本就是我們生存的方式啊……但是,他卻還是覺得我無可救藥,他清高的很。”
我聽得入神,見她停下忙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然後便斷了來往唄,那句話怎麼說來着的,道不同不相爲謀。”她低下頭自顧自地交纏着芊芊十指,嘟囔道,“我也不知道我巴巴地追隨到這裡是爲甚,只覺得偷偷看他一眼,或是跟他每日這麼拌拌嘴也是好的,總比,總比他不理我好,可是,便是這樣的一些理睬,估計也要快沒了。我看得出來,他如今對我失望得很,可我沒辦法,我是知曉他的性子的,如若我不弄出些什麼大動靜,他根本看不到我,他心裡裝得滿滿的都是天下蒼生,哪還會注意的到我這個小小花妖?”
原是如此……
我躑躅了許久還是冒險鼓勵道,“就這麼耗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你是妖,不老不死,他卻是凡人一個,雖然還年輕,卻也耗不得太多日子,你若不問,又怎麼知道他不肯爲你還俗?”
這話並非是心血來潮剃頭擔子一頭熱,就憑煥月師父曾跟我問起桑枝的近況,這表白心跡也是有幾分把握的。那個看似冷冰冰不易與人相處的小和尚,或許並非對桑枝無心。
“還俗……”她的眼睛亮了亮,忽的又黯淡下去,“這是個太美的夢,既然如此,還不如不要打破,或許我還能一心認爲他是肯的。他見過我太多殘忍的地方了……一心向善的他,又怎麼會接受?”
既然話已經說到如此了,我也不好再隨意鼓勵,只蹲下身扶起了方纔比她削倒枝葉的一株雪芍藥,心疼地撫了撫,“你瞧,雖然憑我的這半吊子法術還暫時無法使它復原,但令它重新生長大抵是可以的,既然你們都忘不了那些過去那些不好的,那麼重新開始,重新培養感情,會不會是個好辦法?”
“重新開始……?”她低低重複了一遍,又堅定了聲音,“我試試看,反正已經被他惡聲惡氣那麼多次了,也不怕再做一次。”
我從未想過對昔日拼了命也想要比過的姑娘也能
有如此好聲好氣的時候,最後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真心實意地道了一句,“祝你好運。”
“好。”月色下,她忽的彎脣笑得無比純淨,一時竟比過了往日裡那風情萬種的嬌媚模樣,別有一番風味。
我僅瞟了一眼便兀自嘆息扼腕……果然,上天還是無比偏心眼兒的。
……
桑枝的個性便是說幹就幹,絕不拖沓。第二日清早便已看到她大剌剌地霸佔了後廚,正兀自添柴生火,挽着袖子熱火朝天地幹着什麼,好不熱鬧,說是要爲煥月小和尚洗手作羹湯,當作追愛的第一步。就連後廚的正主兒邱五晏也被她趕了出來。反正靈棲裡也沒有其他客人,邱五晏大大方方地扔了鍋鏟,由着她去。
我探頭張望着後廚裡頭的動靜,一邊跟邱五晏隨口開着玩笑,“狐狸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別人動你地盤的嗎,這回怎麼,也被桑枝的美色惑了?”
這話說得不假,還記得我與清風一道弄毀了他的後廚,被他好一陣咒罵,直嚷得那幾天我腦袋都是一陣疼,清風見了他更是如鼠見了貓一般,痛並深愛着。
邱五晏此時難得落得個清閒,正倚着樓梯口的闌干拿着個陶碗漫不經心地吐着瓜子殼兒,縱是這般難看的動作也能被他做出幾分散漫倜儻的富貴公子哥兒意味。
正這麼誇讚地想時,他卻很沒形象地對我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嗤笑了一聲,“那禁令只是針對你們,就憑桑枝那日的豆腐宴,想來這次大抵也不會太糟吧?”
忽略上半句的諷刺,我想想他的話說得也是,便放心地抓過從他碗裡一把瓜子隨他一起磕着,只巴巴等着一會兒可以藉着“試菜”的名頭嚐個鮮兒,還未見到菜端上來便已想得口舌生津,忙又伸手捻了幾個瓜子以解饞。
突然聽到後廚裡“砰”的一聲,我驚得差些把剛磕好的瓜子仁囫圇嚥了進去,猛地擡起頭來與同樣被驚到的邱五晏對視一眼,趕忙飛快地齊齊衝進了後廚裡去。
一挑簾子,我便被眼前的慘烈景象嚇到,那架在火上的鐵鍋燒得通紅,幾欲融化,而那黑黝黝的底部竟凹陷了一大塊進去,湯湯水水灑了滿地,柴禾燃起的灰燼遍天遍地,嗆得我幾番欲退縮回去,掩着鼻子再張望時才發現那貓着身子縮着頭躲在一邊角落的桑枝,那灰頭土臉的模樣竟與我上次無二。
見到她沒事,我才撫了撫心口,不自然
地瞥過眼去忍着不去正眼瞧她現在狼狽的模樣,以免在這種場合破功笑出聲來,只問道,“這是……?”
她似乎還沉浸在方纔受到的驚嚇當中,聽到我的問話才反應過來,只哭喪着一張好看的臉,信手扯了扯殘破的裙裳,比劃着顫顫巍巍地描述道,“我,剛纔,做菜,在那燜着鍋,一時沒有注意到裡頭那個水燒乾了,然後也不知怎麼的……就唰的一下,連着鍋蓋一齊飛起來了。”
雖然只是寥寥數語,但就是憑想象也能準確還原出當時是一個怎樣驚悚的場面……
實在受不了後廚裡瀰漫的烏煙瘴氣,我果斷進去把桑枝帶到了後院,無奈扶額,“怎麼搞的,你那天的豆腐不是做的挺好的嗎,還有靈棲裡的菜也是你做的……怎麼會犯這種錯誤?莫不是想着心上人所以太緊張了?”
她烏漆麻黑着一張精緻的小臉,此時低着頭,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衣角,誠實道,“你說的是那幾天啊,那幾天我其實用得是法術啦……這回不是爲了表心意,不好這麼做麼?”
“……”難怪她當初僅做了三天的廚子便虛弱成了那副模樣,原本還以爲是她的身子虛弱,承受不住這般的重勞動力,原來竟是法力給用透支了。
剛被後廚慘狀震驚到以至於怔在原地不動的邱五晏此時終於反應了過來,一把扔下裝着瓜子的陶碗慘叫了一聲便衝進去拯救他的地盤了,鑑於上回被這廝唸叨數天的經歷,我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忙拉着桑枝拔腿向樓上奔去,以免再招那廝充滿怨氣的碎碎念。
見聞她上樓時掐了個決,大抵是使的淨術,此時早已恢復了一身清清爽爽,乾淨如初,與方纔黑漆漆髒兮兮的一個人兒簡直判若兩人,不對,應是判若兩妖。
桑枝抖了抖整潔的衣裙,又擡起頭虛指了指後廚的方向,小心地問我道,“那個廚子……還好吧?”
我鄭重地想象了會邱五晏此時抓狂的模樣,認真答道,“憑着我平日對邱狐狸的瞭解,估計,他現在很不好。”說罷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桑枝,這幾天估計你要小心他往你飯菜裡下地溝油,那狐狸小心眼得緊……呃,不過妖應該是不怕地溝油的罷?”
“……”
正兩相無奈地對望着,身後突然傳來個冷淡的聲音,一字一句皆是一板一眼,“阿彌陀佛,不知兩位施主可否讓出個道,讓貧僧借過一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