儼然是一陣晴天霹靂,正提溜着個雞毛撣子氣勢洶洶欲去趕人的我霎時間震在原地,不能自已。手中攥着的花色雞毛撣子“啪嗒”一聲落到地上,揚起一陣細密的塵埃,迷離了眼前的視線,他們兩人的面目一時間都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並非沒有懷疑過,只是未曾想過事實會如此迅速地揭開,雖然邱五晏並非是我杜若一人之物,但被人當作他人那般被厚待多年……雖然並未受什麼傷害,卻不能不說心裡是不堵得慌的。見她的神情,彷彿我纔是鳩佔鵲巢的那個惡人,總讓人覺着膈應。
似乎是收到了意料中的反應,見虞香草面色微哂,然而眼神卻未投到邱五晏身上,只依舊似笑非笑地看着震驚的我,自顧自地說道,“果然是這樣的呢,看來這麼些年來,我還是瞭解師兄的,那……”
“香草!夠了!”她的話還沒說完,已被上前一步的邱五晏厲聲打斷,而後扭頭朝我大聲喝道,“阿若,帶虞小姐上樓!”
我此時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聽到此不禁擰眉,不安地喚了一聲,“狐狸……”
邱五晏的面色尚冷凝着,沒有半分笑意,寬大的素色外袍下依稀看到他的胸口一起一伏的,顯然還未從方纔的話中回覆過來,只冷聲催促我道,“快去!”
“……是。”我不情願地應了一句,抓起紙筆在靈棲的出入簿上歪歪扭扭地添了虞香草的名字,這纔不甘不願地磨蹭到了她的面前,“虞小姐隨我來吧。”
分分叉叉的走廊間尚未來得及點燃安置燈盞,更顯漆黑而狹長,我抄着一盞小巧玲瓏的羊角風燈,與虞香草一前一後,默不作聲地走在一片黑暗之中,各懷心思。
腳下的每一寸地方我分明都早已瞭然於心,卻走得磕磕絆絆,無比艱難。
虞香草行進的腳步驟然停止在一間臥房前,微微閡閉上了眼睛,我心裡疑惑,便也隨着她停下來,只聽得半晌過後,她輕聲問我,“這裡……可是他的臥房?”
我冷不丁地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句話給愣了好半天,探頭辨認是邱五晏的臥房,這才反應過來她口中說的“他”是誰,一時也摸不準她到底是什麼個意圖,只皺着眉,規矩地應聲道,“是。”
“記得師兄以前說過,雞舌香配合蘭草,混合着百種藥香是人世間最好的香味,既不像女兒家常用的香那般甜膩,又少了三分冷硬,是最佳不過,自我離開藥谷,便再也沒有聞到其他人的身上有這般味道……”
述及前塵往事,她的眉目褪去了些許陰沉,藉着風燈的微弱光亮可以看到她一直板着的清麗面孔似乎有些微微的鬆動,只見過微探過頭輕嗅了一下,隱隱透露出些許孩子氣的竊喜意味,嘴裡絮絮地喃喃了一句,“原來他還記得,原來他還記得。”
“……”我默聲不語,心裡略微有些彆扭,更沒心思聽
她說與邱五晏的恩恩怨怨愛恨情仇。只覺得這虞香草似乎並非我想象中的那般深藏不露,那般的古板與毒辣,雖然剛開始接觸時覺着滲人得緊,然而相處時間一過,便反而覺得更像是在虛擡架勢故作深沉一般,讓人心生疑慮。
邱五晏臥房裡頭常年薰着雞舌香,連衣裳上也都是這味道,虞香草能辨認出來並不算奇怪,若說能聞到裡頭種植着那盆吊珠蘭草的花香,也還勉強過得去,然而……邱五晏安置在裡頭的小藥房位置可隱蔽的很,又加上這特有的“陰陽房”有意無意的遮擋掩飾,尋常人決計是看不出其中別有天地的,我當初也是進過他屋子好幾回,才隱隱有些揣測,未曾想虞香草只隨意從門外經過,便聞出了裡頭的藥香。
看來這藥谷弟子,也絕非普通人物,不可小覷。
過了一霎,她似乎這才反應過來一般,瞬時冷了臉下來,輕咳了一聲,“走吧。”
見她方纔失神的模樣並不像作假,我擰了擰眉,暫時也不作他想,只速速地將她帶到了左起第四間臥房內,便逃也似地匆匆走了,臨行前還能聞到虞香草房內傳來的一縷幽微的雞舌香氣,自空中飄忽而起,纏繞鼻尖,回味綿長。
……
第二日,靈棲正式開業。
上回客房血案的愁雲慘霧已然隨着時日的推移而逐漸散去,雖然並不算客盈滿門,倒也有的一陣忙活,好不容易從一陣忙亂中歇下空子,卻又見一人大搖大擺地從門外走來,我心裡暗叫了聲苦,又認命地迎去,走了幾步卻見進來的原是數日未見的清風。
清風身着着一襲甚是喜氣洋洋的粉紅色袍子,上頭繡着簇簇的朵雲紋,袖沿上又縫了一圈深色的細香滾邊,乍一眼看去花裡胡俏的不得了。亮色的緞面一看便知曉是前幾日新裁的料子,然而卻依舊被他穿得邋邋遢遢的,也乾脆不束腰帶了,只不經意地漏出了小半個肩來。嘴裡還輕巧地叼着了個碧青的草梗,與身上的那件衣服很是相得益彰。
紅配綠,倒是這廝一貫不羈的張揚做派。
我撲哧地笑出聲來,又迎上去招呼,“嗨,瘋子,好久不見,你可來了,新衣裳做得不錯——”
“那是自然。這麼多天不見,若丫頭可是想我了?”他被我這一句誇得得意洋洋起來,只“呸”的一聲吐了齒間咬着的草梗,面上嘻嘻哈哈地與我打了個千兒,褪去了中元節前好不容易端起的幾分肅穆正色,重新變得油嘴滑舌沒個正形起來,“若丫頭不想我不要緊,小晏晏可想我了?”
我笑容慈祥又飄渺,只好心提醒道,“邱五晏正在後廚磨刀。”言外之意是,這廝此時手上有兇器,若挑得這時候去招惹他,免不了又是血淋淋的慘案一樁。
“……”
清風麪皮一白,顯然是明白了,而後又重新尷尬地嬉笑起來,只信手一指,轉了
話風隨口問道,“說來,坐在角落那兒獨自吃茶的姑娘是什麼來頭?方纔我進來時猛地一看,還以爲是你,正想與她打個招呼,走近了瞧才方覺得有幾分異處,莫不是你的什麼親生姐姐?”
“什麼親姐姐?我哪兒來的親姐姐?”我被他說得一頭霧水,然而順着他的指向回頭望去時,才見得竟是虞香草摘了覆在面上的鮫綃,抱着一隻茶盞,坐在那蹙着一雙秀眉,不知道在思慮什麼。
此時一看,我才訝然覺得,她的容貌雖然與我大相徑庭,但眉目間確實與我有幾分相似,特別是永遠推脫不了稚氣的五官,如何看都顯得青澀非常,“她……”
難怪虞香草昨夜會說出那種話,現如今,就連我也不得不相信她的所言非虛。
“什麼?她什麼?……哎,若丫頭?若丫頭?”旁邊是清風用手在我眼前胡亂晃着,似乎想要把我拉回魂兒來,又喃喃自語道,“莫不是瘋魔了去?……丫頭,丫頭你可不能死呀!你死了我找誰賒酒賒花生米去哇!你死了我找誰探聽我家小晏晏的情報啊!若丫頭!”
我這才被那廝一聲聲的鬼嚎給引得緩過神來,忙解釋道,“喔……那個是邱五晏的師妹。”又認真補充道,“我還沒死。”……不過,估計時日無多了。
“師妹!”清風大抵是沒有注意我後面特意補充的話,也或許是覺得我這般的認真解釋太過可笑,只抓住了“師妹”一詞追究,本一直懶散地眯着的眼裡似乎精光一閃,微微縮着的身子也霎時直了起來,又強調性地認真問我了一聲,“我家小晏晏的?”
我這還是頭一次見他的眼睛瞪得這麼大過,幾乎要成了一對銅鈴,唬人得緊。見他神色不對,我一時摸不準這一向這思想跳脫的瘋子是什麼個想法,只乾笑道,“……對。”
於是清風糾結了,憂鬱了,嚴肅了。在席捲了三盤花生米後,只見得那廝老神在在地摸着絞乾淨胡茬了的下巴,依舊保持很嚴肅的模樣,一字一頓地沉聲道了三個字,“有問題。”
“你也看出她有問題了?”我以爲目光毒辣的清風是看出了這虞香草有古怪,忙在一邊急急地掀了幾分袖口,避着有人的地方露出腕上印着的血色蠱蓮來,想知道他有何解法。
然而在邊兒上侯了好一陣子,清風卻瞅也不瞅我一眼,只心不在焉地以二指拈了盤中最後一粒油汪汪的花生米,目光依舊追隨着虞香草的方向恨恨道,“自古以來,師兄妹就不是什麼能安生的主兒……”
這倒是說對了,他們兩個近日以來確實不太安生。我猛地點點頭,心裡默默讚許了一番清風這不靠譜兒的神機妙算,正欲應聲附和時,卻聽聞他嘎嘣嘎嘣地嚼着花生米,口齒不清地接下去問我道,“若丫頭你說,她這麼一來,小晏晏會不會就不肯與我私定終身遠走高飛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