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顧不上欣賞眼前如詩如畫的美景,只不放心地在原地狠狠地跺了跺腳,又用腳尖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旁邊的地面,直到這麼誠惶誠恐地團團繞了一大圈,我纔不得不相信腳底下踩着的全都是實打實的肥沃土地。
沒有沼澤,沒有鬆陷,沒有坍塌,也沒有突然從地底下竄出個模樣猙獰可怖的佝僂地精兒來,張開溼答答的血盆大口對我呲牙咧嘴地笑說“誒嘿嘿嘿,肥膩膩的小丫頭快到我嘴裡來”……一切看起來似乎並無甚特別,然而這樣的平靜,反而愈發讓我心中不安起來。
這是哪裡?虞香草把我們送到這裡的意義又何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索性把這些疑惑權給丟在一邊兒,只一心道先尋到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小黑再說。
鑑於方纔我繞了大半圈也沒見着那廝的倩影兒,我總疑心是他在跌入幻境時很不巧頭朝地給摔暈過去了。雖然這般在背後詛咒他不算好,但是武藝再高超的英雄也定有失手的時候,更何況……鬼知道英雄練不練鐵頭功。
我從地上胡亂撿了根枯枝椏,用來撥開眼前一簇簇的茂密草叢,想要尋尋小黑的蹤跡,實在尋不到人,找到那些紙條上掛着的一片破衣角兒也是好的,起碼還有個方向目標。附近已然探過,沒有人煙,各處都只有一簇簇長得正旺的草,鱗次櫛比,各色不同,我隱約認得其中似乎有忍冬夏枯草車前草幾樣,其他的便再也認不出來,想來也應當同是藥草一流。
倒是個實實在在的靈山寶地。
我心裡下了這個結論後,便開始漫無目的地繼續拎着枝椏胡亂翻尋起來,也不知道是走到了哪裡,只驚覺愈往下坡路走,藥草便愈發高起來,從剛沒過腳背,而後及膝蓋,直到此地,那草竟已經生長到了我的半腰處,視野均是一片迎風擺動的翠綠蒼茫,幾乎快看不清前方。
既然有藥草,指不定也會有毒蛇蠍子一類的妖蛾子。我猶疑地看着眼前陌生而未知的一切,幾乎已有了退縮之意,但思及小黑還摔得生死未卜,深覺自己腦內一閃而過的想法很是可恥,只硬着頭皮,緊握着拳頭繼續往下走去。
剛走了沒兩步,便覺得前方代用來探路的枝椏似乎在草叢中戳到了一個什麼硬梆梆的東西,阻下了我前行的腳步。
我心裡一喜,莫不是真的尋見了小黑?而後欣喜過後,又隱隱覺得有些奇怪,方纔我戳到的位置說高不高,說低不低,若真是小黑,他躺着也不對,站着也不對,莫不是……倒栽蔥?
我試探性地又戳了一下,還是一片硬梆梆的,正欲走近瞧上一眼,卻未曾想這回響應而起的還有一聲驚天動地的“嗷”,宛如嬰兒尖利的啼哭,震得人幾欲心神俱裂,惶惶不已。我腳早已軟了一晌,忙退後幾步,驚恐地望去。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猛獸!
草叢裡儼然出現了一雙圓眼吊睛,瞪得如同銅鈴般大小,再然後便是張得奇大無比的一張血盆大口,露出上頭兩個尖利的獠牙來,上頭還殘餘有腥臭的涎水,滴答滴答地流落在底下的草地上,沾草便黑,很是駭人。
也不過是轉眼間,那隻隱匿在草叢中的猛獸便已經顯出了全身來,豕首羊身,虎齒人爪,眼生腋下,嘴大無量。口中依舊是那“嗷嗷”的嬰兒啼哭聲,在一片寂靜的草原中顯得低沉而淒厲,仿若在控訴侵佔它領地的敵人。脖頸上濃密的鬣毛齊刷刷地豎了起來,根根如針,看起來便尖硬非常,擺明了已是迎戰的姿勢。
……饕、饕餮!?
我當即震懾在了當場,待感覺腳下有了氣力,忙沒命一般地丟了手中攥着的樹杈兒,轉身拔腿就跑。
開玩笑,饕餮,傳說中的上古十大凶獸之一!又不是之前那隻僅僅只能算是“貪食”小白花兒鴿子,而是貨真價實的饕餮獸!我這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丫頭恐怕還塞不了這廝的牙縫兒,若要想要與它硬碰硬,簡直便是死路一條。剛纔還慶幸着沒有甚麼地精山魈,此時便來了一個更嚇人的玩意兒!
感覺颯颯的風聲從我耳邊飛快地呼嘯而過,而在身後的饕餮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恐懼,更加得意地開始乘勝追擊起來,依稀只聽得身後一聲聲尖利的咆哮,刺耳而挑釁。
越往下跑,藥草便愈發密集而高漲起來,幾乎快要埋到了我的手肘,逃竄也便愈發的艱難起來。我身邊沒有帶什麼尖利之物,只得冷着心腸,在疾奔之下忍痛咬破食指指尖,不停地在眼前的草叢處點去,一面在前方暫時開路,一面也喝令身後的草叢漫長,至少能阻攔一會兒身後這跑起來就不要命兒的幺蛾子。
不知道我這般暈頭轉向地跑了多久,只知曉身後的喘息聲愈發沉重低啞起來,似乎已然很不耐煩,而我鼻間嗅到的腥臭味也愈發濃烈,似乎愈發逼近。我不敢往後看,生怕一眼便失去了所有支撐氣力,只無數次重複着那早已捏得駕輕就熟的法決,腳下的動作也愈發快起來,提心吊膽,幾乎快要崩潰。
突然,我腳下一歪,不知是踩到了底下什麼凸起的物什,我身子本就因爲狂奔而不穩,遇到此只順勢跌了下去。待再想急急爬起身時,那隻饕餮兇獸已然如一陣疾風一般衝到了眼前!
它張大了的口腔傳出來溼膩的氣息,幾乎佔了大半張臉去,眼看着舉起尖利的趾爪便要朝我摁壓過去。我情急之下,側身一躲,便順着草坡下方滾去。它雖體形龐大,模樣駭人,但所幸身手還並不算太快,如此只撲了個空,險險劃破了我臂上的衣衫。
但即使是這樣,它撲落到地面上的呼嘯掌風,還是震得身在近處的我五臟六腑一陣糾纏,彷彿統統被
絞到了一起一般,在順着草坡跌蕩而下時,只覺着喉間一甜,而後泛起濃重而凜冽的血腥味來。
顯然是受了內傷。我在心裡暗自罵了一句“天殺的”,忿忿地呸出含在喉中的一大口污血來,還不忘再捏個法決,以免浪費好不容易被那廝拍出來的精血。
腿在第一次跌倒的時候便已經不大中用,此時更覺得無限痠麻起來,只覺得彷彿不是在自己身上了一般。被逼到最窘境時,我心裡反倒轉得飛快,也清楚地明曉自己一時半會也站不起來,我認命地用雙手護着頭部,一路順着陡峭的坡勢繼續磕磕絆絆地滾落下去,直至滾落到草坡腳下的平地,方纔停歇。
而身後的那隻饕餮兇獸或許是從未吃過一擊不中的氣,此時也極爲較真地咆哮着追及上來,眼看着那厚實的一掌又要直直地朝我的腦袋拍落下來,早已跌蕩得七葷八素的我早已毫無氣力再動彈,只怕這廝把我的死相弄得太過難看,做了一縷醜冤魂。
正思量着我這麼血濺當場後,下輩子投胎時是學做紅燒豬蹄還是糖葫蘆的時候,眼前的趾爪卻被一把刃光冷厲的大刀架住,生生地阻隔了一場生死浩劫,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我此時來不及發怔,只死死咬着下脣,狠命拼着身子裡殘餘最後一點力氣,撐起手肘來,快速地從它的趾爪下滾開。
幾乎是我滾開的同一時間,那把刀便經受不住饕餮的威壓,收回了勢去。我恍過了神,細眼瞧去,只見那打磨鋒利的刃上已沾染了血色。目光再觸及到那一身熟悉的黑衣,我禁不住在心裡悻悻地感嘆,終究……還是讓小黑給救了啊。
饕餮一時吃痛,大抵是覷見了刃上的血色,眼見的動作更加兇殘瘋狂起來,只胡亂揮舞着生鐵一般沉厚冷硬的爪子,“嗷嗷”吼叫着轉移了目標,不理滾落到旁兒的我,只轉向直朝着小黑撲去。
縱使小黑武藝的高超我也是見識過的,但畢竟是凡人之軀,而饕餮卻是大名鼎鼎的上古神獸。人力對抗間,雖還暫時看不出勝負優劣,但我清晰地感到小黑漸漸也力不從心起來,我如今只餘了一雙眼睛還能活動,見到此只能乾着急,並無他法。
腦子還是一陣暈暈乎乎的,我隱隱感覺到身子已能動彈幾分,忙掙扎着用指甲狠狠地劃了一下方纔指尖咬破的傷口,都說十指連心,霎時一陣激疼便襲來,直擊心肺。我靈臺清明,只忙坐起身來,隨手攥過旁邊的一彎韌性非常的青藤,如法炮製點沾上指尖殘餘的血液,轉而掐了個繁複的手印,口中喃喃飛速念決。
那是幼時姆媽傳授於我的法決,只可惜隨着時間久遠,記憶早已不甚清晰,上回助煥月對戰青鷺鳥時只使出了憶起的那半招,如今眼前的是比那青鷺鳥還要兇狠百倍的饕餮,若再憑着那半吊子法術故技重施,只怕是……無濟於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