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靈棲的時候,遠遠地便已然看到邱五晏正來回踱步在靈棲門口,神態似乎很是焦急。見我腳步虛浮地下了車,便是沉下了一張萬年不變的笑臉來,一言不發地將我領進門後,便戳着我的腦門子劈頭蓋臉的一頓指責,“你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天上的事,至於讓你如此糟蹋自己!”
邱五晏嘴上雖是罵得兇,可是心細如他,到底還是看出我神色有些不對,於是面上看着還是惡聲惡氣的模樣,但手下的力道顯然收斂了許多,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邱狐狸……”大抵是由小而大生成的幾分敬畏,雖然平日裡與他嘻嘻哈哈從來沒個正形兒,但他若是真的沉下了臉來呵斥,我卻還是本能的有些底氣不足。
他嘆了一聲,又放軟了口氣,揉亂了我的頭髮,好言好語道,“有什麼事就說出來,何必搞得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若不是蘇陌帶你出了門,我還以爲靈棲裡頭沒了你杜若這個人!咱們好歹也認識了那麼些年,什麼風浪沒有經歷過,感情總比普通的朋友要深厚些罷?難不成我這麼些年一走,你我二人便生分了?”
“沒有……”我低聲囁嚅。
他這才滿意地舒展開眉頭,颳着我的鼻子揶揄道,“最好是沒有,不然我定然是要去尋小黑算賬,看看他把我們家阿若帶成什麼個六親不認的模樣了。”
若是放在往日,我定然是要氣呼呼地跳腳與他爭辯一番的,然而時至今日,在此情此景之下,這個本應輕鬆的話題卻陡然顯得傷感起來。我想我大抵還是太不堪一擊了些,僅是一句平平常常的玩笑話,便能激得我眼眶痠疼。
“以後?以後,怕是算不了帳了……”我乾笑了兩聲,本不想挑明,但眼淚還是在他溫言問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後終於決堤,毫無形象地抹着眼淚抽抽噎噎道,“小黑,小黑他、他陣亡了,他再也回不來了……我怎、怎麼辦……”
看邱五晏色似乎有些驚訝,隨即恢復了以往的平靜,面上似笑非
笑地看着我,“阿若,你是從哪裡聽說的?”
“是小黑他……派回來傳信的一個小廝,叫什麼,什麼‘蜉蝣’,就在昨天,昨天傍晚時分來的。”我被那廝突然轉換的奇怪語氣弄得有些丈二摸不着頭腦,也隨之結巴起來。
“什麼小廝?你可認識?”他的語氣平靜。
我在腦海裡搜尋了一番那個小廝出奇清秀的眉目,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一個陌生人隨口撩撥一句,你就信了?”他重新陰陽怪氣起來,一句話裡的每一個音兒都恨不得讓他給拐成了九曲十八彎,叫人直恨得牙癢癢。
“邱五晏,你這是什麼話……!你以爲我便想信?我之前也不是沒有試探過,可是那個小廝給了我這個,我……我不得不信!”我口氣愈發不善起來,又從懷裡掏出那個染了暗沉血色的貔貅香囊,遞與他,降了幾分調子,“……這是我當年送予他的,世上萬物皆可模仿,獨獨只有這樣,是旁人如何也僞造不出來的。”
邱五晏漫不經心地將那個香囊接過,瞟了上頭五彩斑斕的繡面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嘁,繡得真醜。”
我實在沒有心力再與以往一般與他擡槓,只有氣無力地朝他翻了個白眼,低聲警告地喚了一句,“邱五晏……”
“行了,”邱五晏擺了擺手,將那個香囊放在鼻下嗅了嗅,轉而舒展開本緊縮着的眉頭,將手中的香囊丟還給我,還未等我對他怒目而視時,便已然悠悠道,“收起你那氾濫成災的傷感的情緒吧,香囊上頭沾的不是你家小黑的血。”
“啊!?”彷彿一瞬間被這一句話激得活泛了起來,我蹬地坐直了身子,睜大眼睛看他,只覺得心口砰砰狂跳着。
他沒好氣地敲了敲我的頭,這回力道可沒放水,直疼得我呲牙咧嘴,卻無奈又想從他嘴裡撬出些什麼關於小黑的生死訊息來,無論如何也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委委屈屈的像個受氣的小媳婦。待他折騰夠了,這才眯着眼睛笑了起來,“這回有精神了
?”
我攥緊了手中的香囊,半信半疑地追問道,“小黑他真的沒死?你莫不是在誑我?那這香囊……”
“上頭沾的是馬血,”他很沒形象地朝我翻了一個白眼,“那個來歷不明的小廝明顯是特地來誆你這個蠢丫頭的,你卻還真的上了鉤了,真是有夠丟人。”
“可那個小廝爲何要誑我?又有什麼好處?”我依舊不明白,然而在得了邱五晏那個保證後,語氣卻輕快了不少,也隨之放鬆了下來。
邱狐狸縱使有萬般不好,可向來是不會騙我的,我知道。
他不慌不忙地爲了點上了一盞溫熱剛好的茶,待口乾難耐的我捧着一氣兒喝光後纔不慌不忙地問道,“那來傳話的小廝生得什麼模樣?”
我依舊是搖搖頭,“不太清楚,不過那小廝確實有些古里古怪的,似乎對我很有興趣,又總是用帽檐掩着大半張臉,我倒茶的時候偶然瞟了他一眼,只覺得那傢伙眉目生得極好,清秀得如同女子一般,纔多瞄了幾眼,但似乎是被他發覺了,便沒有機會再打量。”
“清秀如同女子?”他低低地重複了一句,又驀然笑了一聲,眯起了那雙狹長的狐狸眼睛,縱使已然算不上年輕了,卻依然很是風情萬種,“我前些日子聽說冀州往南,有戶極有名的富貴人家賞了一大批美貌如花的歌姬給起義軍,以慰天將。”
我有些懵,“什麼意思?”
然而邱五晏卻是快速地轉了話風兒,“你說那個小廝,說自己喚作蜉蝣?”
“啊,是。”我一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他口中輕聲吟着我聽不懂的詩詞,末了又轉過頭看我,意味深長道,“蜉蝣平生漂浮於水面之上,朝生暮死皆不得入沉……想來你說的那個所謂的小廝,大不過也只是那羣歌姬中,覬覦你家小黑美色的其中一名癡心風塵女子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