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層層門廊,早有跟着沈煜的小內侍見是她上前請安道:“見過公主殿下。”
“六皇子呢?”
“中午回來就進了屋子,誰也不讓打攪,這都好幾個時辰了,連水都不讓送,奴才正發愁呢。”
“知道了,去備壺茶水,和一些吃食,本宮進去看看。”
聽到沈蘊卿這樣講,小內侍明顯鬆了一口氣道:“好的,奴才這就去。”
站在梨花木門前,沈蘊卿輕輕的嘆口氣,伸出手輕推了一下門,見沒有從裡面鎖住,心裡微微的送了一口氣,胳膊微微一用勁,跟着手的動作,門應聲而開。
裡面倒是暖和非常,可惜冬天天晚的要早些,這會兒屋子裡已經灰暗無比,有種淡淡淒涼之感。
示意紅醉等在門外,獨自一人進到屋中,隨手掩上門扉,藉着黃昏最後一點光線,見一個落寞的身影埋首在寬大的案几上,幾絲黑髮因爲頭部的關係,全部垂落下來,在黯淡的光影下,顯的魅影重重。
這樣的沈煜使她淬不及防而又心疼不已,兩輩子的姐弟親情,都沒有見過沈煜如此情形。
他是皇子,從小也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沒有違逆過他的心思。唯獨,這感情之事讓他黯然神傷。
其實,世間一切只要努力終究都會得到,也唯有感情之事,是將就情願而非奮鬥的結果。
陳桐文是個好姑娘,可她不適合皇宮,更不適合皇后那個角色。她不願抹殺陳桐文的那份天真,更不願弟弟深陷情海不能自拔。
今天的事,她終究都會做,只願沈煜懂的她的心,明白皇家的人,更多的時候,是把感情放在最後,才能在這裡站的穩妥而堅定。
沈蘊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帶動了裙裾移動到案前,輕輕的喚道:“煜兒。”
沈煜的身子微微的一顫,頭仍是低着,沒有發生任何的聲響。
“你在怪姐姐嗎?煜兒?”手扶上那黑緞般的髮絲,觸手順滑細膩只是有種解不開的纏繞。沈蘊卿只覺得心裡跟着痠痛,卻又不得不道:“如果你怪姐姐,那就打我一頓或者罵我一頓,都好。”
感受到懷中漸漸強壯的身子有着微弱的溫暖,沈蘊卿深深的吸氣道:“從小你就是懂事兒的孩子,記得那時候姐姐病重,是你天天在母后面前承歡膝下,還說將來一定讓母后和我快樂。你知道姐姐聽到是多麼的開心與滿足嗎?姐姐知道你喜歡桐文,她確實是個可愛的姑娘,天真爛漫如一朵不諳世事的百合,讓人心靈沉靜,是宮中女人沒有的純潔。可惜,這樣的姑娘是適合大自然的,她愛自由,愛英雄,不喜歡這些紅牆綠瓦中的束縛。你看看,這宮中的女人哪裡能有她那樣的笑臉?你可想過,如果她進了宮,還會有這樣快樂的容顏嗎?你真的願意親身扼殺了她那份難得的純真?”
冬日的黑夜總是來的格外的早,沒有主子的吩咐,宮人怎麼敢進來點燈。
此時,兩人已經籠罩在茫茫的黑暗中,只有彼此的呼吸與心跳,能覺察出對方的存在,甚至相依相偎。
沈煜的頭,貼着沈蘊卿的腹部,柔弱而溫馨,如小時候母后的懷抱讓人禁不住的流連忘返。
“姐……”
沙啞的聲音從久不發聲的嗓音?中傳出,暗沉而滲人,但沈蘊卿聽到這一聲,卻心中覺得驚喜。
只聽男孩的聲音斷斷續續道:“如果,我帶着她逃離這可怕的地方呢?“
沈蘊卿的心猛的一動,如被狠狠的撞擊。
她真的怕他擁有這樣的想法,可是他也真的說了出來。
薄脣輕輕的蠕動,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來:“如果,你真的決定了。姐姐不會攔着你,甚至會好好的安慰母后,讓你沒有後顧之憂。只是,你一輩子也不能再見我們,以後,宮中的路將只有母后與我了。”
話混在黑暗中蒼白而無力,沈蘊卿不想勉強他爲了所謂的以後,所謂的王位犧牲掉自己的幸福,可路是人選擇的,既然生在這樣的環境中,就要面對。
突然,懷中的人揚起了頭,藉着最後的一絲殘光,沈蘊卿甚至看到了那還年輕稚嫩的眼角,掛着某些不可言明的閃光,只聽他苦笑一聲道:“可是,她願意跟我走嗎?”
話縈繞耳邊,沈蘊卿忽然一笑,悲情蒼涼:“只要你願意,有什麼不能的?”
“姐姐,錯了。我要她的人有何用?”沈煜悽楚一笑:“我想自己呆會兒,行嗎?”
沈蘊卿放開手,空曠的心中有個聲音在來回的迴盪,但她強壓下去,然後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
鹿皮小棉靴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悄無聲息,靜的讓人心中不斷的顫抖。沈蘊卿裹緊披風,努力的移動腳步,來到門口,但還是忍不住的回頭又往一眼。
沈煜還是仰臉的姿態,只是眼角的淚痕似乎在瞬間幹掉,沒有留下什麼痕跡,他似乎感受到了門口飄來的目光,微微的轉了一下頭,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在感慨:“姐姐,放心,我永遠都會陪着你和母后,直到我們都老去的那一日。”
知道沈煜會這樣做,但他說了總歸是放心許多。
沈蘊卿用勁的點頭,卻輕聲道:“好。”
手拉開厚重的木門,迎面撲來的是刺骨的寒風,沈蘊卿不抗寒氣的微微打了一個寒顫,看到站在對面一臉擔憂之色的紅醉,淡淡道:“我們走吧。”
紅醉並不多言,上前扶過自己的主子,貼心的又給她攏了攏衣襟。
沈蘊卿會心一笑,她的丫頭紅醉貼心、紫影伶俐、青岫忠心,都讓她覺得心中安定。
握着紅醉有點冰冷的手,轉而對站在不遠處的宮人們吩咐:“晚上記得給六皇子送飯,但不要打攪他,有什麼事情及時的來和本宮彙報,出了差池,唯你們是問。”
“是。”宮人們清脆的聲音迴盪在這個寒冷而略帶昏沉的旁晚。
沈蘊卿登上轎攆,再看了一眼那仍然緊閉的房門,心中有了一點點的輕鬆,揮揮手道:“走吧,去鳳梧宮中。”
此後,沈煜病倒,直將養了半個月才慢慢的好轉。
疾風寒雪,天寒地凍。
到達鳳梧宮時,已經遍地紅燈,輝煌正亮。
沈蘊卿見外面的宮人站了一院子,就知道是父皇來陪母后用膳了。
順着打起的簾子,邁步進到殿中,只覺得暖氣鋪面,渾然步入了春季。
擡頭見父皇與母后對面而坐,桌子上擺着不多的盤碟,卻樣樣精緻細膩,看的人胃口大開。
嘉和帝見女兒一身紅色披風,剛剛解下,裡面紫藕色的小襖陪着石榴裙,早不似以前的小女孩模樣,笑道:“昭陽又長高了好些。”
“皇上說的沒錯,****見她都覺不出什麼。只是那日起身一站,到和本宮快一樣高了。”皇后雖然略有病色,但在紅紅的燭光中,也是瀲灩端莊的。
沈蘊卿接口笑道:“倒願意天天和小時候一樣,不長高不長大,只****在父皇母后面前廝混。”
“都這麼大的姑娘了,還說這樣的話?”皇后笑道。
嘉和帝衝自己的女兒招手,亦笑:“來,到父皇這裡,還和小時候一樣抱着你可好。”
“那可不行,小心母后會吃醋的。”
“不會,你母后最最大度,怎麼會吃醋呢,儘管過來。”
皇后見他父子兩個嬉笑,心情也是很好:“快別這樣了,讓你父皇抱着是好,可這樣大的公主,讓外人瞧見可要說不懂規矩了。”
“那倒也是。”皇帝點頭:“既然如此,就一起用膳吧。”
沈蘊卿笑着答應。
用膳完畢,上了茶漱口,才移坐榻上,沈蘊卿又砌了新茶來奉上:“父皇請喝茶。”
“不錯的茶,這裡加了什麼?”嘉和帝細細的抿了一口,在嘴巴里回味了一下茶香,目露讚揚之色。
沈蘊卿調皮的一笑:“兒臣知道父皇這幾日要封案,格外的忙碌。聽說芡實最是溫補,就在茶中填了一些,父皇喝着可好?”
“上次御膳房也給朕做的芡實,可惜芡實味苦而辛,朕不愛喝。到你手中,這樣喝起來倒覺得馨香了。”嘉和帝忍不住又抿了一口。
沈蘊卿笑道:“父皇喜歡,兒臣回頭告訴司茶的人,讓他們給父皇弄着喝。”
“好的很呢。對了,年關將近,宮中的各項福利可都發了?”
“嗯,都已經發放完畢。兒臣還?想請父皇的示下呢,除夕晚宴,是和往日一樣請了各位福晉一起,還是咱們宮中自己過呢?”
嘉和帝思忖了一會道:“和往日一樣吧,前朝宴請大臣,後宮宴請臣婦及貴人。過了臘月二十禁足的兩個嬪妃也該到日子了,一起放出來,大家都跟着熱鬧熱鬧。”
“是。”沈蘊卿點頭。
嘉和帝又喝了兩口茶,望了沈蘊卿一眼,對着皇后道:“咱這個女兒能幹的很,這後宮中的事,處理的妥當不說,思慮也周全。”
“那是皇上調教的好。”皇后聽見誇讚自己的女兒,自然高興。
嘉和帝也笑:“是你這個母后做的好。你好好的養身子,等過了年開春,朕帶着你們去外面看看。”
幾個人說笑了幾句,嘉和帝見天色不早,出來往瑩妃宮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