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的醫館生意不好不是一天兩天,未秋來的時間短,改變不了太多,依舊是門庭冷落。宋檀和宋大娘有事回了家一趟,鋪子裡只剩未秋和六月,兩人坐在那裡等了很久,纔有一個用藍花布包着頭的老婦人站在門口張頭探腦。
“大娘,可是有什麼不舒服的?”未秋連忙熱情的問道,。
藍布頭巾的大娘猶豫的問道:“這兒不是宋大夫的醫館嗎?宋娘子給我媳婦接過生……”
“對,是他的醫館,他現在不在。不過我也是大夫,有什麼可以跟我說。”未秋笑道。
大娘驚愕的看着抱着孩子的未秋,“你是大夫?”
“是,我就是大夫。”未秋笑着點頭,“您哪裡不舒服?進來說吧。”
大娘連忙擺手,說道:“不,不是我身子不舒服……是我家的牛這幾天不舒坦……”
一旁的六月氣紅了臉,她姐是給人看病的,這老太太張口就說牲畜不舒坦,不是打臉是什麼?
“我們這是給人看病的!”六月氣沖沖的說道。
大娘也頗不好意思,紅着臉往後退,說道:“我不問了,我不問了。”她也覺得挺唐突,難怪人家女大夫生氣,牲口多低賤,能跟人比嗎?
未秋笑着攔住了大娘,讓她進了鋪子坐下。
“那牛有什麼症狀啊?”未秋問道。
六月急忙扯了未秋的袖子,“姐,你還真給牲口看病啊?”給牲口看病多下賤啊。
未秋擺擺手,反正坐着閒着也是閒着,就當是有個人聊天了。
“也沒啥大毛病,就是這幾天吃不好,精神頭不如以前,前天還拉稀了。”大娘嘆道,“請村裡的老把式看了,也說不出個啥來,給牛喂的水啊,草啊都是好的。我就尋思着,到宋大夫這裡問問,你們當大夫的懂的多,興許知道咋治。”
未秋想了想,不說牛了,就是人精神頭不好,吃不好,拉肚子就有很多可能病因,她不是獸醫,也見不到病牛,確診不了。
“我也不知道你們家的牛這是什麼毛病。”未秋抱歉的笑道。
大娘有些失望的點點頭,說道:“我也知道,你們是給人看病的。哎,我們莊戶人家,家裡值錢的就那頭牛了,老頭子看它比命還重……興許挺兩天就過去了。”
她也是着急,牛若是有個閃失,對他們一家來說可是天大的損失。
這年頭連給人看病的醫生都缺,更沒有獸醫這一說了,牲口生病了只能靠自己挺過去。就是挺不過去死了,莊戶人家一年到頭吃不了一頓肉,極少捨得把死豬死雞什麼的扔掉,都是吃進了肚子裡,也不管衛生不衛生。
未秋看大娘心疼的眼神,回憶起剛進醫院時,有一家賣保健器材的公司曾在醫院裡開過一場宣講會,其中一條主題就是磁化水的神奇療效。
“我確實沒給牛看過病……不如這樣吧,我給您出個主意,您回去後把吸鐵石用石塊敲碎了,泡到瓦罐裡,中途不能碰有鐵、銅的器具,放在院子的石頭上,泡一夜用布濾過後餵給牛喝,興許能治你家牛的病。”未秋說道。“要是這樣還不行,那就再找人看看吧。”
“行,行!”大娘連忙說道,又笑道:“你們這些大夫就是神,啥都懂!上回我們村的小媳婦生不出孩子來,去找了人看病,人家讓她中秋那天夜裡的時候往西找一家蓋房子的人家,偷人家一塊新磚放牀底下,結果,嘖嘖,半年不到就給懷上了!”
未秋目瞪口呆,連忙解釋道:“這個跟那個完全不一樣的……”那個叫封建迷信,這個磁化水治病是有一定科學道理的。“這個法子也不一定就能治牛的病,如果還是不好,還是早點另找人看吧。”
然而大娘卻是一副“你別謙虛了,我知道你很厲害”的模樣。
未秋說的極不確定,大娘歡天喜地的走了,那模樣神情,彷彿未秋說的是金科玉律一樣。
“姐,你還真會給牛看病啊?”六月問道。
“不會,我不是跟她說了嗎,讓她試試看。”未秋搖頭,有些哭笑不得,擱人家眼裡,她這磁化水,成不亞於豬前蹄的神奇藥引子了!
等快中午的時候,宋檀和宋大娘纔回來,下午街上人煙稀少,來宋檀這裡看病的人就更少了,未秋便帶着六月賣了兔子和七星草,抱着茜茜回家去了。
她也不能只顧自己攢私房錢,把家裡的活全壓到祝氏一個人身上。
一連三四天,未秋都沒有再見到過姜澤,只不過有天早上未秋出門,在門口發現一隻綁了腳的山雞和一隻兔子,看綁的手法應該是姜澤送過來的。
“姐,你說姜大哥的腳好了沒有?”六月忍不住問道。
未秋搖搖頭,“他不來,我哪裡能知道。”
等到了醫館,未秋讓宋檀寫了一個告示,“你就寫爲慶祝醫館開張滿一年,診費五折優惠。”
“咱們本來收的就少,再五折……”宋檀遲遲不願落筆,那不成白給人看病了麼!
未秋笑道:“原來診費是二十文錢一次,現在咱們四十文錢一次,打個對摺不還是二十文錢嗎?”
她多懷念以前在醫院上班時的日子,那時候嫌病人多,上一天班累的要死,也好過現在門可羅雀的狀況。
就在這個時候,前兩天來給牛問診的老太太牽着一個小男孩的手進來了,滿臉笑容的說道:“小娘子,你可真是神了!我照你的法子餵了牛,第二天就好多了,這兩天跟以前一樣,幹活也有勁了!”又遞給了未秋一個麻紙包。
“您太客氣了。”未秋推辭了一下,看紙包裡的東西形狀,像是糖角子,兩三文錢就能買一包。
“別,您別跟我客氣,您治好了我們的牛就是幫了我們一家的大忙。”老太太笑道,“我知道你們大夫看一次診要二十個錢,這點心不值錢,您要是不收,我們這心裡頭過意不去。”
宋檀也驚訝了,看着未秋,拱手問道:“陳娘子,您還會給牲口看病?”
“不是,也是誤打誤撞,運氣好。”未秋笑道,又對老太太說道:“其實這個碎磁石泡過的水,不但可以給牲口喝,也能給人喝,要是孩子有什麼不舒服,可以泡了水給他喝,不過一定要記得濾乾淨了,免得有碎石渣子進了孩子的肚子,磨壞了腸胃。”
“哎,好好,我記下了!”事關小孫子,老太太連忙鄭重的點頭。一旁的宋檀也忙用紙筆記了下來,生怕晚一會兒自己忘記了,反正陳娘子過不了幾個月就要走,他趁着這段時間,能多學一點就多學一點。
未秋笑了笑,打開了紙包,蹲下了身子,拿出了兩塊糖角子,一塊塞到了小男孩的嘴裡,一塊遞到了他手裡,拍了拍小男孩的臉蛋,笑着問道:“你多大啦?”
小男孩嘴裡含着糖角子,聲音也像是抹了蜜,甜甜的說道:“三歲了!”
未秋剛想再逗他幾句,眼角餘光就看到了一角青色袍子的下襬站到了她面前。
擡眼望去,走到她面前的,正是幾日不見的姜澤,依舊穿着陳方的那身舊衣,腳上一雙舊鞋,散亂的長髮整齊的紮在了腦後,長身玉立,面容溫雅,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他逆着光站在那裡,整個人像是一塊光澤柔和的暖玉,再看不到一點落魄髒污叫花子的影子,倒像是鄰家的清俊書生。
“你腳好了?!”六月在未秋身後又驚又喜的叫出了聲。
姜澤看着蹲在地上的未秋,微笑着點頭,“好了。”
宋檀驚訝的看着姜澤,“你是走着過來的?”
“是。”姜澤點頭,眼神盛滿了笑意看着未秋,“我問羅青打聽了你在哪,從羅家村一路走到這裡。”
“那,那你真是個瘸子?”宋檀結結巴巴的問道,他之前確實打聽過了,陳未秋收留了一個幫她出頭的瘸子,然而事到如今,姜澤完好的站在他面前,他還是難以置信。
姜澤點頭,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了,慢慢的說道:“是,我以前……只能單足行走,若是沒了柺杖,我只能在地上爬。”
宋檀不由分說,拉着姜澤到有亮光的地方要看他的腳,把姜澤按到了凳子上,蹲下身子脫掉了姜澤的鞋。
姜澤沒有穿襪子,右腳腳踝上的傷已經完全癒合了,羊腸線也溶到了肌肉裡,只留下一道帶着縫合印記、略顯猙獰的疤痕。
“你就是把他這裡切開,取出碎骨的?”宋檀難以置信的回頭問未秋,“你怎麼就知道得這麼做?你就不怕切斷了他的腳筋?你就不怕切斷了血管?”
未秋笑了笑,“這個嘛,當然下刀的時候要避開大血管,神經和肌腱……以後要是有機會,我就讓你看看是怎麼切的。”要是她來到這裡,連下刀都下不準,那豈不是讓醫學院的同學們笑掉大牙?
來感謝的老太太不明所以,見這裡沒她說話的地方,拉着孩子再次朝未秋道謝後,就走了。
“你又治好了一個人?”姜澤問道。
未秋有些赧然的搖頭,“不是,我治好了一頭牛。”
姜澤看着未秋紅豔似朝霞的臉笑了起來,一顆心不受自己控制般跳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