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戰場上屹立不倒的張任,高沛不禁有些動容。其實動容的又何止是他?
甘寧收回長劍緩緩入鞘,眼神頗有些複雜。對於這樣的敵人,他很難不尊重。說到底不過是各爲其主罷了,如此硬漢,即便身死,亦不損氣節。
從張任率兵出城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他的悲劇。荊州軍既然敢於在城下搭建霹靂車,又怎能不防範敵軍趁夜襲擊?其實張任還未出城之前,甘寧便已經收到消息,甚至不僅僅是特衛營傳回的消息。
拼死守護這座城池,卻被城內的人出賣,這或許是張任的悲哀,但卻更加讓他壯烈。
城頭上也同樣鴉雀無聲。三千將士無一生還,主將戰死沙場,對於數萬城內守軍來說,不過是很小一部分而已。但這三千人卻死的如此慘烈,讓城頭上的守軍感到無地自容。他們捫心自問,自己會在那樣的情況下,還敢站起來,面對敵軍的箭矢嗎?
鄧賢覺得臉頰處有些冰涼,下意識的伸手抹了抹,卻愈發覺得眼前朦朧起來。
“哐當!”烈火中霹靂車上那根粗大的支架終於倒下,在寂靜的戰場上尤爲驚心動魄,隨之騰起的煙霧使得戰場上模糊不清。
彷彿被這聲巨響所驚醒,高沛嘆了口氣,扯動繮繩低聲吩咐道:“回城……”
煙火瀰漫的戰場上一騎突然疾馳而出。高沛扭頭望去,有些不解。不過定睛看去,卻是一匹無主戰馬,中了數箭好在不是要害之處,高沛吩咐部下將戰馬牽了一同回城。尚未入城,卻見數騎要往城外,高沛攔住問道:“汝等是何人部下?怎地此時出城?”
爲首一人哽咽道:“我等都是張將軍麾下,因傷病未能隨將軍同去,及至得知消息,便想往城外爲將軍收斂,還請高將軍放我等出去。”
高沛見狀,讓開道路,對那幾人說道:“去吧,只是若荊州軍阻攔,切不可莽撞行事。”
不過他卻是多慮了,這幾人至陣前說明來意,荊州軍將士並未加以阻止。
劉琮得知張任戰死之後,立於望樓之上久久不語。對於這個師兄,他雖久聞其名卻未曾謀面,想不到成都未克,他卻已經殞命於此。歷史上張任是在被俘之後寧死不降,現在他死於陣前,也算死得其所了。或許這便是寒門子弟的宿命,仰或是張任的宿命?
消息傳到城內,黃權也頗爲唏噓,在抗拒荊州軍入侵這一點上,張任和他們這些世家大族是一致的。實際上面對荊州軍,張任表現的更爲堅定。他用自己的死亡,證明了那些流言的無稽,證明了他的忠誠,然而對於益州軍來說,這卻是個極大的損失。
當張任被部下擡回城中時,鄧賢也趕到了城下。可是現在他又能做什麼呢?城上城下一片肅穆,許多人默默的對着張任的遺體行了個軍禮……
第二天上午,荊州軍一直在清理戰場,並未以霹靂車轟擊城牆,然而牧守府內,卻還是愁雲慘淡。
劉璋的眼圈有些發青,昨夜之事他已得知,然後便一直未能安睡。張任的死讓劉璋意識到,城內即便聚集再多援軍,只要不能將荊州軍的霹靂車毀去,早晚有被攻破的一天。至於黃權所言曹軍南下之事,他已經不報什麼希望了。看起來劉琮壓根就不着急,否則早就全力攻城了,還會這樣慢悠悠的不疾不徐?
所以此時劉璋已萌生了投降之意,想來劉琮無非是要益州罷了,或許當不至於取自己的性命。
見衆人都默然不語,劉璋便緩緩說道:“吾自繼任以來,既不能外拒強敵,內亦於民無益,當此時更遭兵臨城下,使得將士橫遭慘死,百姓流離失所。吾願向荊州請降,以保城池不受兵災之殃,也讓百姓能夠早日返城。”
黃權聽了立即抗聲道:“主公不可!如今城內仍有數萬之衆,城池未破,怎能輕言投降?那劉琮不過依仗軍械犀利而已,其人馬經過數次鏖戰,也有不少傷亡。只要再過幾日,待楊都督領白水軍大部入城,屆時荊州軍更難撼動堅城!主公萬萬不可灰心喪氣,以至令將士沮喪,忠志之士失望啊!”
白水軍?劉璋聞言苦笑,搖頭道:“即便楊都督領兵來此,也不過是徒增傷亡而已,於大勢又有何益?吾無德無能,還是將向劉荊州請降罷了。”
“益州非主公一人之益州!”有人在席間說道。
劉璋愣怔了一下,乾脆低下頭不說話了。
王累見狀,起身道:“主公!此事決不可行啊!益州基業,怎能毀於主公之手?”
“是啊!主公千萬不要因一時挫折而沮喪!據傳曹公親自領兵正圍攻葉城,劉琮的根基乃在南陽,若葉城有失,襄陽亦難守衛,他現在不敢離去,正是因爲擔心歸途難行!”一名牧守府掾屬高聲喊道。
他這話得到了黃權的贊同,黃權捋着短鬚對劉璋苦口婆心的勸道:“主公只需再堅守十日,不!再堅守五日,必然會有轉機!何況現在荊州軍只是以霹靂車攻擊城牆,並未真正攻城,主公又何須擔憂呢?主公宅心仁厚,不忍見將士們喪身戰場,那麼就不城,只堅守就可以了。主公,萬萬不能輕言投降啊!”
劉璋被衆人吵的頭昏腦漲,不得不勉強說道:“既如此,那便不許將士們出城,只在城頭堅守便是。”
見劉璋改變主意,黃權等人這才放下心來。待出了牧守府之後,黃權便將高沛等人請到自己府中,商議防守之策。在他想來,現在劉琮還不強攻,只怕也是在他自己留後路,否則的話,又該如何解釋?
“卻不知曹軍能否攻克葉城,想來若是曹軍大舉南下,荊州軍士卒必然慌亂,彼時我軍便可出城決戰,必然會將其一舉擊潰!”有人滿是憧憬的說道。
黃權冷笑一聲,心中暗道,若是葉城那麼容易被攻克,又怎會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荊州軍戰力之強,即便不是由劉琮親自率領,也不見得就會丟了葉城。
“如今還是想想怎麼守好城,莫要叫荊州軍鑽了空子。至於其他事,待有了確切消息之後再論也不遲。”黃權嘆了口氣,對高沛問道:“楊都督未到之前,守城之重任便由將軍承擔,如何?”
高沛在木榻上彎了彎腰,拱手對黃權說道:“末將從命!”
自前次張任鄧賢等率部出城慘敗之後,雖然折損了近萬人馬,但這幾天又陸續有各地援軍入城,總數仍有三萬多人。高沛知道自己不過是臨時負責,等楊懷到了成都,必然是楊懷主持大局,因此高沛對於各部防守的區域並未進行調整。對此黃權也不干涉,對於黃權來說,最大的希望便寄託在了曹操身上。
沒想到楊懷來的速度比他們預計還要快,第二天晌午之前,他便率領七千人馬到了北門。
“守城豈能只在城頭?”楊懷一到城內見守軍縮在城下,便不覺有些惱火。
迎接而來的高沛臉上有些尷尬,低聲解釋道:“荊州軍在東門外立了許多霹靂車,若是在城外設營寨,必遭擊毀……”
楊懷聽了之後淡淡道:“既如此,便先往府中拜見主公。這幾日城內士氣如何?可曾與敵軍有過接戰?”
高沛沉聲道:“前日張任在夜裡領兵出城,三千人馬幾乎全部戰死,卻僅焚燬荊州軍一座霹靂車。至於士氣嘛,都督想必也看到了。”
“張任戰死了?”楊懷吃了一驚,扭頭對高沛道:“三千人馬就只毀了敵軍一處?莫非那荊州軍士卒都是鐵打的不成?”
及至拜見了劉璋,楊懷到東門城頭上看過之後,才發現自己所言似乎也不算錯。
荊州軍就連普通士卒都身披鐵甲,要知道在益州軍中,很多牙門將都只是身披皮甲而已。
城外的霹靂車越來越多,數量已經快達到三十架,在吳懿所率領的益州營將士的辛勤努力下,大量木材和石料堆積如山,讓城頭上的守軍看着越發絕望。
“既然敵軍有如此攻城利器,爲何卻還要在此死守?”楊懷眯着雙眼,望向陰雲籠罩下的城外,低聲對高沛說道:“只要能保得主公平安,哪怕遷回綿陽也可。只是不知黃主簿等人是否會反對,你可先去探探口風,若是沒有人反對,咱們便先棄城!”
“棄城?”高沛驚訝的瞪大雙眼,不解的問道:“可,可荊州軍都還未曾正式攻城,就這麼放棄堅城,只怕反對的人會很多啊!”
楊懷一邊往城下而去,一邊說道:“這成都讓給劉琮又如何?難道他得了成都,便是得了益州麼?”
他這麼一說,高沛也反應過來,點頭道:“不錯!他要是佔便給他,看他能有多少人馬來守,到時候主客之勢相易,荊州軍反倒不如現在這樣主動了!”
楊懷笑道:“不錯!正該如此,然則這其中道理,並不是誰都能想明白,或者想通之後,也未必願意。”
“都督是說……”高沛遲疑着看着楊懷的背影,問道:“有人不願意放棄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