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曹軍終於停止了攻勢。
城下的營寨中,胡車兒卸甲袒臂,身上大小創傷竟然多達十餘處,好在大都是透過鎧甲,並不致命。饒是如此,胡車兒也面色發白,滿面倦容。今日苦戰他身先士卒,幾乎戰脫了力,這時候肚子餓的咕咕直叫,他卻一點胃口也無。
劉琮親自帶着醫護營的醫士前來爲傷兵們治療。進入營寨中的一刻,劉琮心裡一沉。
原本兩千精兵僅僅經過半天的激戰,就傷亡了七八百人,許多重傷士卒胡亂地躺在寨牆下,哀嚎呻吟,令人不忍聽聞。
寨牆已有不少破損之處,胡車兒正指揮人手加緊修復加固,望樓上的士兵藏在大盾之後向曹營嘹望。
隨同醫護營一起到來的壯丁們,默默的搬運屍體,清理廢墟,或是蒐集箭矢兵器,還有很多人加入了修補寨牆的隊伍之中。
見到劉琮之後,胡車兒並沒有抱怨訴苦,而是指着寨牆說道:“若是今夜能加固加高些,明天就容易防守的多。”
劉琮讓人將熱過數次的飯食擡過來,招呼胡車兒等人圍在一起,邊吃邊說:“寨牆之上再加一層頂棚,用來防箭。”
“若是曹軍火攻的話,怕是容易燒燬。”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想了想,劉琮搖頭道:“應當不會,否則今天便用火攻了,何至於等到明天?”
胡車兒卻道:“只怕是因爲今天曹軍準備不足的緣故。”
“明天還守得住吧?”劉琮看他一眼,問道。
胡車兒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劉琮,抹了把嘴角說道:“若還是今天這般那便無礙。”
劉琮與衆人討論了一陣戰守之策,最終決定再調五百精兵入營防守。
出了簡陋的木棚,劉琮忽然覺得臉上一涼,擡頭望去,只見陰暗昏沉的天空中,紛紛揚揚地落下無數雪花。
“真是天助我也!”劉琮心情爲之一振,曹軍在野外紮營,遇到如此惡劣的天氣,只怕堅持不了多久。
不過如此一來,恐怕曹軍的攻勢將更加猛烈,以求速戰速決。否則拖延下去只會士氣越發低落。
回到城中,劉琮不放心,又前往東門巡查。見城門附近的民居都已被拆成了平地,到處堆滿了拒馬、挖了許多深淺不一的陷馬坑,不由想着若是曹軍攻入城內,難道還要打巷戰不成?
宛城城內人口本就不少,加上這些天自城外涌入的鄉民,張繡原本駐在城外的軍隊,劉琮的南陽兵,將城內擠得滿滿當當,好些原本還算空曠的地方,都搭起了低矮的窩棚,擠擠挨挨的連成好大一片。
不過即便是這樣,街面上也看不到多少閒人,不時有士兵和壯丁組成的隊伍在四處巡邏,發現可疑的人就會立即抓起來,若是無人可保,都會編入苦力營勞作。
看起來城內的治安還算不錯,劉琮最擔心的便是城內有人和曹軍裡應外合,第五縱隊的教訓太深刻了!
想到這裡,劉琮便去了原來的太守府。
對於劉琮的到來,賈詡稍有些意外,自從劉琮接管城防後的這四五天裡,他也一直沒有閒着。根據劉琮的提議,將城內居民和城外的難民組織起來,抽派壯丁、協助巡查、清點糧食甚至爲城頭送飯,樁樁件件忙的他腳不沾地,這才幾天的功夫,他就眼底發青,一雙眼袋腫的老大。
“先生辛苦了。”劉琮深施一禮,神態誠懇地說道。
賈詡苦笑,伸手請劉琮入座。
在冰涼的席子上跪坐下來之後,劉琮說道:“今日首戰,曹軍折損兩千餘士卒,我方也有近千傷亡,這樣打下去,恐怕我軍消耗不起啊。”
賈詡點頭道:“確實如此。不知太守打算何時使用霹靂車?”
“視情況而定。不用則已,使出來就要打得曹軍肉疼,讓他們聽到霹靂車這三個字,就心驚膽戰。”劉琮殺氣騰騰地說道。
賈詡捏着稀疏的鬍鬚說道:“今夜下雪,只怕明天曹軍會大舉猛攻,力求早日攻破宛城,太守有何打算?”
“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劉琮笑道:“宛城就這麼大一點地方,曹軍人數再多,也不可能一哄而上,即便四面強攻,一次又能投入多少兵力?五千,還是六千?”
賈詡也微微一笑,眼角皺紋都堆在了一處:“看來太守已經有了必勝的信心。”
“也不盡然。”劉琮略一躊躇,還是對賈詡說道:“守住宛城只是一方面,若想讓曹操退兵,只怕不那麼容易。”
“哦?太守還有別的打算?”賈詡聽出劉琮話裡的意思,追問道。
“琮正是爲此而來。”劉琮正色說道:“曹軍勢大,若死守城池終有被攻破的那一天,所以琮有一些尚不成熟的想法,特來請軍師參詳指點。”
“太守請講。”見劉琮說的鄭重,賈詡也不客套謙辭,肅然道。
屋子外的雪越下越大,銅鶴燈臺上,一燈如豆忽明忽暗。凜冽的寒風呼嘯着掠過屋頂,捲起雪花無數。一老一少隔着几案相對而坐,就見劉琮滔滔不絕的說着,手指不時在地圖上指指點點,賈詡有時問上幾句,有時點頭不語,有時又搖頭沉吟。
碰到兩人爭執不下的時候,二人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肯退讓,最終劉琮敵不過賈詡那洞察人心的凌厲眼神,灰溜溜地敗下陣來。
若是說到兩人都會心的地方,則會相視一笑,心中卻在暗罵對方老狐狸(小狐狸)。
隨着交談的深入,劉琮越發覺得賈詡這個“毒士”的稱號實在太名副其實了,他或許並不通曉軍事,可能連弓手在一刻時辰內能發出多少箭矢都不清楚,對步卒如何防禦騎兵也拿不出什麼好辦法,但是賈詡對於人性的把握,實在是到了令人不寒而慄的地步。
而且賈詡最擅長的,也是劉琮以前所不瞭解的一面,就是造勢。
他會利用各種手段來營造各種“勢”,真真假假虛實難辨,而這一切又都是他一手推動和掌控,最終的目的,只有一個:利己。
如果讓劉琮來形容的話,賈詡簡直就是個玩心理戰的大師,當然這都是建立在他對於人心的準確把握和人性的深刻理解之上。
這一席深談,讓劉琮覺得自己學到了很多,受益匪淺。
兩個腹黑男在密室中不覺便談到了三更時分,劉琮打了個哈欠說道:“時辰不早了,今天便先議到這裡吧,以後的戰況也許瞬息萬變,咱們還要隨時調整才行。”
賈詡有些意猶未盡,他心思重睡眠少,又是最喜歡這些東西的,但是平常誰又能理解自己的想法?這種遇到知音的感覺,實在讓他覺得太難得了。
他戀戀不捨的摩挲着地圖,望着劉琮說道:“公子爲何對曹公等人如此瞭解?”
“不知道,也許上輩子就認識他們了吧?”劉琮嬉皮笑臉的回答道,站起身揉着跪麻了的膝蓋,對賈詡說道:“先生覺得曹操此人如何?”
賈詡眯了眯眼,放下地圖說道:“世人早有評價: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以老夫觀之,曹公挾天子以令諸侯,有霸王之志,非尋常人可比。”
“那我呢?”劉琮指着自己的鼻子問道。
“太守也是不世出的……”賈詡仰面朝天做思索狀,半晌之後捏着稀疏黃鬚道:“妖孽!”
劉琮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點頭道:“果然中肯。先生早些歇息吧,明天還有的忙呢。”
出了太守府,只見暗夜中大雪紛紛,寒風颼颼,不由對隨從的親衛說道:“只怕這一夜就要凍傷不少曹軍士卒,明天記得提醒我安排人手熬幾鍋薑湯,爲守城的將士們禦寒。”
劉虎咂嘴道:“薑湯哪兒有酒好?咱們酒坊的酒可真夠勁。俺這輩子還沒喝過那麼烈的酒呢,現在想想都饞!”
“哼,那些可是我的寶貝,誰敢偷喝,碗口粗的軍棍下去,屁股統統打開花!”劉琮心情不錯,大踏步地在前面走着,風雪撲面,捲起斗篷呼呼飛舞。
劉虎以手遮面,大聲道:“待打退了曹軍,難道不拿出來幾壇給咱們犒賞犒賞?”
“等到了那一天,本太守管夠!只怕你這小酒量,一碗就倒!”
身邊的親衛都跟着起鬨,氣得劉虎咬牙切齒,賭咒發誓自己酒量很好,不信以後走着瞧!
此次來宛城,原本三百多人的親衛如今全須全尾的不過八十人,以劉虎爲首的四十近衛折損過半,少年部曲也傷亡慘重,原來的山賊更是隻有兩三個碩果僅存……
許亮在那夜突襲中傷了面頰,比起劉琮來算是真正破了相。原本以清俊英武自詡的他,從那天后便一直鬱鬱寡歡,加上數位好友戰死,心情非常低落。
劉琮注意到他情緒不佳,卻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並不曾多說些什麼。
有些事不是言語開解便能化開心結的。在這個亂世之中,唯有經過千錘百煉的磨難,才能實現心中的抱負。少年的路還很長,自己的路,也還很長……
PS:今天晚了點,不好意思哈。沒啥藉口和理由,但求原諒,厚顏求票,收藏更佳,您要打賞俺也絕不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