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陳宮所料,呂布趕到襄陽拜見劉表時,當面提及以女兒嫁與劉琮之事,劉表雖然沒有一口回絕,卻委婉的表示,劉琮將在明年初娶甄氏爲妻,呂布聽了吶吶無語,心中頗有些惱恨。然而人在屋檐下,他也只得徹底熄了這個念頭。
許是見呂布悶悶不樂,劉表好言撫慰一番,令人送上早已準備好的珠寶綢緞,呂布見了頓時笑的眉開眼花,不住口的稱謝。劉表面上笑吟吟的,心中卻愈發鄙薄呂布爲人。
至於如何安置呂布及其部衆,劉表早在得知消息之後便與劉琮商議過,讓呂布領兵屯於安衆,每月供給糧草布匹,不許其擅自徵收百姓賦稅。將來劉備到南陽,亦使其屯於新野,與呂布做個近鄰,彼此牽制。
對於這個安排呂布倒沒什麼意見。他現在惶惶如喪家之犬,有個地方安身便已知足了,在襄陽待了數日之後,匆匆領着八百輕騎往南陽而來。
在襄陽時尚不覺得,但方一入南陽境內,以呂布如此粗疏的性子,都覺出些許不同。旁的不說,便是襄陽往宛城的道路,都讓他大爲驚異。他這些年也去過很多地方,可是如此平坦寬闊的道路,還是頭一次見到。
因是冬季,道路兩邊的農田覆蓋着薄雪,但路過的那些村落顯得頗爲熱鬧。有時候還能看到成羣結隊的青壯手持兵器,操練鬥戰之法。呂布以爲是哪家豪強的私兵部曲,心中還暗自讚歎操演得法,很有些摸樣。最讓呂布感到驚訝的,是南陽郡內隨處可見馬匹,雖然很多都是駕車的駑馬,但以呂布的眼光,還是一眼就看出,這些駑馬都曾經是戰馬。
對此呂布簡直覺得是暴殄天物,這些戰馬明明還可以上陣廝殺,如何用來拉車?詢問過車伕之後,他才知道,這些戰馬都是南陽各軍淘換下來的。也就是說,如今南陽軍中所用的戰馬,比這些還要精良。
“怪不得劉琮屢戰屢勝,有如此好馬騎乘,戰力自然要比旁人高出許多。”呂布對張遼說道:“卻不知能否向劉琮討要一些?如今我軍戰馬只有這八百騎,還盡是些老馬。”
張遼聽了頗爲無語,遲疑道:“將軍,這個不太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呂布自信滿滿的說道:“劉琮既然有如此多戰馬,勻一些與我又有何妨?”在他想來,劉琮既然收留自己,想必還要讓自己與曹操相爭,若是向他討要些戰馬,當不會被劉琮拒絕。
張遼見呂布如此,也便不再相勸,他腦海裡還回想着方纔那個來傳訊的南陽騎兵。
那騎兵看着很是年輕,不過十七八歲模樣,騎着高頭大馬駕馭自如。張遼本還驚歎如此嫺熟的騎術,至少要練習幾年才能做到,然而看到那少年騎士的坐騎所用的馬鞍,他便發現有些不同。那少年騎在馬背上,雙腳卻踩着馬鐙,怪不得他小小年紀,便能在馬背上如此穩當。待那騎士離去時,細心的張遼又從馬蹄聲中,聽出了幾分異樣,只是不知是何緣故,讓他這會兒想來,還百思不得其解。
行至驛站,呂布翻身下馬,那驛站的驛丞迎了出來,因之前已有騎兵報訊,他早已安排手下做好準備。此刻呂布等人進了驛站,立即便讓屬下端上飯食。
呂布見狀,笑着對張遼說道:“沒想到劉琮……”
“將軍,慎言!”張遼見那驛丞臉色一變,一雙牛眼瞪向呂布,忙對呂布低聲道:“何不以官職相稱?切不可直呼其名。”
呂布這才醒悟過來,立刻改口道:“劉都督如此盛情,真讓人喜出望外。”
張遼心中暗歎,不過是有酒有肉罷了,值得如此嗎?他性格沉靜,不喜多言,坐下來與呂布同食。
“你可知我是何人?”呂布滿飲數卮,酒意上頭,臉色漲紅地望着驛丞問道。
這驛丞乃是本地大族黃氏族人,年紀雖輕,卻因時常迎來送往之故,人情上很是熟稔,當下微微躬身答道:“君乃溫候,名震天下,誰人不知?”
呂布聽了哈哈一笑,很是得意,環顧左右道:“如何?這等小地方的人,倒也有些見識。”
那黃驛丞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仍笑道:“君候知名於世,虎據徐揚,爲天下所重,今日我等能侍奉席下,幸之如何!”
這話讓張遼臉上一紅,呂布卻還沒察覺到話中譏諷之意,猶自仰天大笑。
酒足飯飽之後繼續上路,張遼眼望前方筆直平坦的道路,內心卻愈發迷茫起來。當初縱橫淮泗之間,衝鋒陷陣、痛快淋漓的日子如今想來,竟然如此遙遠模糊,呂布的背影雖然看起來仍舊虎背熊腰,英姿挺拔,但爲什麼給自己的感覺,卻越來越陌生?
劉琮又是個怎樣的人呢?回想着那些傳聞和評價,張遼不禁有些急切的想見到劉琮,不知道能做出這些事,被人如此推崇的劉琮,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和張遼懷着同樣心思的,還有剛剛上路的張鬆。
張鬆今年二十有八,將要到而立之年,卻因相貌醜陋之故,一直位居下僚,不受重要。這讓自持才華的張鬆頗爲不滿,卻又無可奈何。這次押運糧草往南陽,他毛遂自薦,也未嘗沒有藉此立功,甚至做一番事業的想法。
但是最主要的,還是張鬆對於劉琮的好奇之心。他想看看,能在短短數年時間便崛起於荊州的劉南陽,到底有怎樣的胸懷和實力。
“哼,看他那得意勁,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荊州人呢!”押運糧草的隊伍之中,有人語氣不屑地對同伴低聲說道,看起來對張鬆很是不滿。也難怪大夥兒滿腹牢騷,這次去往南陽,一切順利的話,往返都要兩個多月,加之路途艱辛,哪兒有在家裡安逸?
同伴年紀稍長,爲人也厚道,聞言嘆道:“這也怨不得他,換個人還不是一樣要走這一遭?”
“怨不得他,那便只能怨牧守了。”先前那人呲牙說道:“怪只怪牧守怕了那劉琮,若依着我說,便是不借糧,又能如何?我就不信那劉琮還能發兵來攻打咱們!”
同伴搖頭道:“總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照我看,這借糧也好。”
“有什麼好的?老兄難道沒聽說,黃主簿都竭力反對此事嗎?也不知牧守是如何想的,我看八成還是害怕。”那人搖頭晃腦的,很是不忿。
“你懂什麼?若是能通過此事與荊州交好,咱還怕什麼張魯?”同伴滿懷憧憬地說道:“到時候劉都督率兵攻取上庸,再打下城固,看那張魯還如何囂張。”
旁邊的民夫卻道:“聽說那劉琮身高一丈,青面獠牙,眼睛還會噴火,口中念個咒語,便能飛出火雲,任誰都抵擋不住!”
年長的士卒聽了直咧嘴,對這種無稽之談深感可笑。便是之前那人,也搖頭無語。民夫卻兀自說道:“都說牧守怕了劉琮,這樣厲害,誰能不怕?不過這位老哥說的對,能請來對付張魯,那真是再好不過!”
“老實趕車!這些事用得着你來操心嗎?”先前說話那人被他說的心煩意亂,忍不住呵斥道。民夫忙衝他笑了笑,低頭趕車,心中卻咒罵道:“哼,這些事是輪不到俺操心,可你也不過是個小卒子,還不是一樣瞎操心?若那劉琮是俺們益州主公,天下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借糧?即便是張魯那個什麼五斗米,也打得他一斗米都不剩!”
他們的議論張鬆聽不真切,但這些天類似的話,卻沒少聽到。對此張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心中除了在想劉琮是個什麼樣的人之外,便是對於益州如今的局勢深感憂慮。
前些年劉焉還在的時候,從關中和荊州涌入幾萬戶流民。劉焉將這些人中的精壯收爲部衆,號稱“東州兵”。劉焉在時東州兵尚還老實,可劉璋繼任州牧之後,因爲性格懦弱又缺乏威信謀略,使得東州兵日漸驕縱,數度侵略本州人士,暴虐無度,爲禍甚巨,而州牧身爲監軍卻不能禁止,使得民怨沸騰,百姓怨聲載道。
徵東中郎將趙韙在巴中深得人心,據說和州中數家大姓往來密切,如今東州兵爲害州郡,只怕趙韙以此爲藉口,舉兵討伐,到那時益州戰火再起,恐無寧日。
想到這裡,張鬆暗中嘆了口氣,如今益州局勢已如積薪,哪怕只有一點火星,都會燃起熊熊烈焰啊。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當此危急之時,更要爲主公排憂解難,爲百姓免兵災之禍。只是自己人微言輕,雖然知道局勢危急,卻又無能爲力。
若是能請劉琮相助,或許會好一些吧?
劉琮與主公同爲漢室宗親,理應守望相助,彼此幫扶。益州與荊州結盟,對於雙方來說,都是極有好處的。
只是不知道劉琮會不會因借糧不足而發怒?想來欲成大事者,必定不會計較這等小事,如果益州能爲荊州後援,對於劉琮來說,恐怕纔是最爲重要的吧?這麼一想,張鬆便覺得心頭輕鬆幾分,只要能說動劉琮派兵相助,益州必定不會生亂,那張魯早晚也會被一舉成擒。
至於這以後又將如何,此時的張鬆還想不到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