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陳宮便帶領心腹開始爲突圍做準備。收集糧草、挑選戰馬、聯絡親信將士等等事情,都必不可少。另外陳宮還派出機靈敏捷之輩向城外探路。
同時陳宮還有另一手準備,那就是突圍之時趁亂率部往汝南,若是能說服黃巾軍劉闢等人合兵一處,再往南陽,或許機會就更大了。
陳宮連夜奔忙,呂布因已經決定突圍北上,投奔袁紹而覺得心中大定,想着自圍城之後便不曾回府,不知府中上下如何,傍晚時分便帶着親衛回了太守府中。
妻子嚴氏將呂布迎入內院,親自置酒相陪,呂布環顧左右,問道:“貂蟬何在?如何不來作陪?”
嚴氏原本笑意盎然的臉色頓時垮下來,沒好氣的道:“將軍若是想她,自去尋她便是,何必來此當面對妾身說這種話!”
呂布倒不覺的有什麼,嘿然一笑,舉卮向嚴氏說道:“夫人不要生氣,來,陪我一同吃酒。”
“將軍今天怎麼想起回府中?莫非是曹軍退走了?”嚴氏飲了一小口酒,皺着眉頭拿起帕子擦拭嘴角,狐疑問道。
“哈哈,曹軍還不曾退走。”呂布頗爲得意的說起今日出城邀戰廝殺之事,嚴氏聽得滿眼崇拜,笑吟吟地道:“將軍虎威,定然將曹軍嚇得不敢亂動了吧?”
說到這個,呂布的臉色便有些尷尬,掩飾道:“曹軍人多勢衆,還是來攻城了,不過將士奮勇,已將曹軍打退。”
嚴氏笑道:“全賴將軍身先士卒,激勵士氣。”說着,舉箸向呂布面前的碗碟中佈菜。呂布痛飲一口烈酒,咂嘴笑道:“還是夫人會服侍人。這些天你讓府裡的下人也準備起來。”
“準備起來做什麼?”嚴氏神色一僵,手上持着黑漆銀絲木箸懸在空中,眼望呂布遲疑問道。
呂布自斟自飲,只覺得渾身寒氣都被驅散了,心頭暖洋洋的,隨意說道:“等過幾天突圍北上,去投袁公,怕到時候手忙腳亂的誤事,所以便讓夫人先準備着。只是此事須得暗中進行,不可傳將出去,免得亂了軍心。”
“啊?可是下邳城池堅固,貿然出城突圍,萬一有個閃失,豈不是連立足根本都失去了?”嚴氏皺眉思忖片刻,恨恨道:“該不會又是那個陳宮攛掇將軍如此的吧?”
呂布聽了大怒,猛地一拍食案:“先生之名豈是你這個婦人能直呼的?”
“將軍饒命!妾身一時驚慌說錯了話,請將軍息怒!”嚴氏嚇得忙匍匐於地,哭泣道:“將軍倚重先生自然是好的,可將軍也要爲我們母女考慮啊。”
聽她提起兩人唯一的女兒,呂布長嘆一聲,低聲道:“起來吧,以後切不可如此無禮。”
嚴氏連聲道不敢,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抽噎道:“將軍好狠心,大軍突圍,亂成一團,萬一有不測之事,妾身也還罷了,可女兒年幼,還請將軍垂憐。”
年幼嗎?如今也十八九歲了,當初還差點許給袁術之子,現在想來幸虧未能成事,否則此時還不知會流落到何處?聽說袁術妻子兒女在皖城被孫策俘虜,卻不知後來又如何了?
想起袁術孫策,便不由又想起另一個人來。
以孫策那麼強大的實力,都被他一舉而破,據說一直逃到了丹徒。可見那劉琮還是有些本事的,或許……忽然,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呂布腦海中冒出來,女兒尚未婚配,聽說劉琮又死了原配,若是能將女兒許給劉琮,自己豈不是還與劉表平起平坐?到那時不說別的,劉琮總是要給自己幾分面子吧?
“將軍?”嚴氏見呂布愣怔出神,臉上表情頗爲古怪,心下駭然,不由出聲喚道。
呂布回過神,咧嘴笑道:“綺兒今年十八歲,還是十九歲了?”
“虛歲十九了。”嚴氏提起女兒,便滿腹牢騷:“都是你這做阿翁的,當初胡亂將綺兒許人,反反覆覆卻害的女兒到現在都嫁不出去。”
“哼,我呂布的女兒,豈是尋常人能娶的?”呂布傲然道。
嚴氏到底是婦人,見呂布好端端的突然問起女兒的歲數,心中已有了幾分猜疑,當下遲疑道:“將軍可是想給綺兒定下婚事?”
“是啊,我覺得有個人不錯,應當配得上綺兒。”呂布越想越覺得可行,喜滋滋的斟滿一卮,仰脖大口向嘴裡灌去,只見略顯渾濁的酒水順着嘴角流淌下來,他重重地將銅卮置於案上,擡手抹了把下巴。見嚴氏好奇的望着自己,不由笑道:“這人便是南陽太守,三郡都督,被當今天子稱爲皇兄的劉琮!”
“他?”嚴氏蹙眉問道:“他何時向將軍提過親?”
呂布一愣,冷哼道:“那小子有眼無珠,還不曾提親。”
嚴氏越發疑惑,喃喃道:“世人都在傳他派人千里去中山迎了甄氏,如何還會娶綺兒爲妻?將軍,莫非是將軍自己這麼想的?”
被嚴氏說破,呂布乾脆懶得掩飾,直直道:“是了,我看那小子不錯,據說他死了原配蔡氏之後,還未曾正式娶妻,如今豈不是正好?我若是向他提出此事,難道他還會不同意嗎?”
“將軍威名播於天下,想來那劉琮也只有喜歡的。”嚴氏斟酌着說道:“只是此時傳揚出去,怕對將軍名聲有礙。”
呂布哈哈一笑,說道:“這有什麼?我意已決,勿復多言!”
嚴氏暗自撇了撇嘴,心道:將軍一日三決,變來變去的誰知道哪個是準主意?
自覺得意的呂布沒有注意到嚴氏這個細微的表情,他開懷暢飲,很快便醉倒在席子上,口中猶自喃喃自語:“小子,便宜你了……”嚴氏見狀,又好氣又好笑,喚來下人收拾食案,又讓兩個健婦扶起呂布送往臥房安置。
呂布睡到半夜,忽然驚醒,起身出了屋子,卻見內院的一棵大樹旁邊,立着個身穿朝服,佩紫金綬帶的大官,雖看不清樣貌,卻隱隱知道此人定是朝中高官,呂布正要迎上去問候,卻見那人走到院牆下,順着梯子飛快的爬了上去,轉眼便越過牆頭,不見蹤跡。呂布悵然若失,心中吶吶,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及至天明,呂布醒來之後將夢中情形說給嚴氏,嚴氏聽了心中驚疑不定,看呂布臉色也有些恍惚,便連忙出聲安慰道:“將軍勿憂!此乃吉兆!”
“哦?此話怎講?”呂布一聽,頓時來了興致,急忙追問道。
嚴氏沉吟片刻,斟酌道:“那人身穿朝服,佩紫金綬帶,必定是個大官,官從梯而上,是爲升官也!看來將軍不日就將加官進爵,那眼下這圍城之困,自然也是無礙的。”
呂布聽了大喜,將嚴氏摟在懷中,笑道:“借夫人吉言!此夢是我決定去荊州之後而做,想來定是應了此事!哈哈,只是爲夫如今已是平東將軍、平陶侯。再升官的話,難道還能做大司空不成?”
伏在呂布懷裡的嚴氏此刻卻心驚肉跳,大樹者,木也,官在木旁,豈不是個“棺”字?只怕將軍此去,凶多吉少啊……
呂布意氣風發,精神抖擻地出了府邸往城頭去尋陳宮,他要告訴陳宮自己的妙計,想到陳宮或許會吃驚的合不攏嘴,呂布的心情便愈發好起來。都說我呂布無智,害的自己也差點信了,如今妙計一出,看誰還敢如此渾說?
然而還沒找到陳宮,呂布便先被東海來的使者找到了。
“玄德賢弟要全軍來下邳相助?”呂布聽了使者說明來意之後,簡直高興的幾乎發狂,手舞足蹈的笑道:“哈哈,這真是喜事連連啊!你快告訴本將軍,玄德賢弟還說了些什麼?”
見呂布一口一個玄德賢弟,使者心中憤恨,面上卻不得不說道:“我家主公還說,請將軍待我軍來時,派人馬出城接應。”
“這個何須他說!到時候本將軍親自領兵出城,斷然不會讓玄德賢弟陷入曹軍之中!”呂布一拍胸脯,大包大攬道:“待玄德賢弟入城,本將軍親自置酒好好犒賞諸位!”
使者少不得要應付幾句場面話,又將劉備何時出兵,幾時到達下邳城外,雙方如何聯絡等事宜詳細告知之後,便告辭而去。呂布今天如有神助,竟然還想起來派兩個得力親衛與他一同出城去見劉備。
待好容易見到兩眼通紅,面色青白的陳宮,呂布便急不可耐的拉着他往城樓而去。
進了白門樓,呂布按着陳宮的肩膀請他坐下,然後自己跪坐在陳宮面前,得意洋洋的自己昨晚想出的嫁女之事一一道來。
讓呂布略微有些失望的是陳宮並沒有顯得多麼驚訝,他只是撓着乾裂的嘴角無奈苦笑,彷彿想說什麼卻又不說的樣子。
“先生莫非覺得不好?”呂布心中疑惑,納悶道:“先生不是一向很推崇那個劉琮嗎?”
陳宮猶豫再三,還是不忍心欺騙呂布,他沉吟片刻,不答反問:“將軍難道就沒有考慮過,萬一劉琮不答應呢?”
“嗯?他會不答應?”呂布頗感奇怪的看了眼陳宮,心中暗自思忖,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之前我勸將軍去投劉琮,乃是爲了能讓將軍先擺脫當下困境,可若是將軍存了這樣的心思,不如不去也罷!”陳宮乾脆挑明說道:“劉南陽斷然不會娶將軍之女爲妻的。即便他願意納將軍之女爲妾,將軍能願意嗎?”
呂布聽了勃然大怒:“我呂布之女,豈能爲妾!”
“那不就結了?”陳宮苦笑道:“若是將軍沒這個心思還願意去投荊州,也未嘗不可。”深深的看了眼反覆無常的呂布,陳宮試圖做最後的努力:“如今我們與曹賊勢不兩立,劉南陽亦是如此,至於袁紹,他的野心不比曹賊少,不是適合投效的明主啊。”
“可袁公並有四洲之地,四世三公,門生故舊遍佈海內,如今看來他實力最強啊。”呂布嘆道:“若是能得袁公收留,我就心滿意足了。”
陳宮心中冷笑,卻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