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不會如此。”曹操搖頭說道:“否則劉琮遣密使北上去見袁本初即可,何必如此大張旗鼓,鬧的盡人皆知?”
郭嘉卻道:“或者這正是劉琮的狡猾之處。”
荀彧關心的是議和之事,他想了想,對曹操說道:“明公,不若以放行特使爲條件,逼劉琮交還葉城?”
曹操沉吟片刻,說道:“劉琮斷不會爲了一個女子,就讓出將士們廝殺得來的城池。”
不得不說,最瞭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
劉琮在得知曹操這個條件之後,冷哼一聲:“想要葉城,可以啊,來攻吧!”
至於甄宓,劉琮只能讓特使隊伍從東面繞行,出江夏入揚州,然後北上到河北中山去接人。
這時已是十一月中旬,天氣頗爲寒冷。
就在劉琮緊鑼密鼓的準備葉城防守之時,特衛營吳寬派人傳來密報,廬江人周瑜、臨淮人魯肅棄袁術之官渡江投奔孫策,策已於上月中平定丹陽。
小霸王羽翼漸豐,讓劉琮越發感到警惕。然而此次北上的戰略意圖,只能說達成了一部分,並沒有逼得曹操遷都,主動示好言和,又被曹操斷然拒絕。看來這次把老曹的面子傷的太狠了啊……
後方不穩,劉琮不可能放心的去打孫策。而當前首先要面臨的,便是先守住葉城。
葉城的地勢最讓劉琮無語的,就是從南向北攻難,從北向南攻易。南門多山,北門山少地平,城牆也不如南門堅固。
不過這不能成爲放棄葉城的理由。當初五百壯士生還者不足百人,不能讓將士們的鮮血白流。
十一月底,曹軍步騎兩萬在夏侯惇、曹仁等人率領下,抵達葉城城下。
“哦?已經到了?走,看看去!”劉琮聽斥候報告之後,便和劉磐等人往北門城上而來。
此時正是午後,天色陰沉,寒風凜冽,站在城頭之上,劉琮莫名有種當初在宛城時的感覺。只是這一次曹操沒有親自領兵,但是曹軍的營帳仍是一眼望不到頭。
“都督,請讓末將出城搦戰!”劉磐意氣風發地向劉琮請戰,胡車兒也不甘示弱,大聲求戰。
劉琮想了想,卻道:“不必了,我估計曹軍此次來也就是做做樣子,不會當真來強攻的。”
諸將不解,疑惑追問其故。
“你們看,曹軍步騎齊至,卻不見衝車雲梯,這哪裡是攻城,不過是想邀戰而已。勝則退兵,敗則圍困,最多一個月便會北返。”劉琮自信滿滿的說道。
接下來的日子果然如劉琮所言,夏侯惇、曹洪等人日日在城下叫罵邀戰,劉琮嚴令諸將不許出城應戰,否則軍法從事。
這大冷天的,且看你們在野地裡能熬多久?
開頭幾天劉琮還在城頭監督,到了後來乾脆每天只去巡查一遍。
到了十二月初六,忽然下起小雪。
“哈哈,果然準備撤軍了!”劉琮聽了斥候報告曹軍正收拾營帳,準備撤軍之後大笑着對諸將說道:“如何?我就說他們不過是來做做樣子罷了!”
“都督,要不要趁其退兵,從背後猛擊?”劉磐急不可耐地問道。
胡車兒更是摩拳擦掌,瞅那樣子恨不得立刻出城與曹軍廝殺一番,這些日子在城內可是憋壞了。
劉琮笑道:“罷了,兩家還是以和爲貴,真若是把曹公惹急了,怕就不是兩萬人馬來咯。”
這次葉城防守,劉琮只帶了兩千重甲步卒和一千玄甲騎兵,加上留守葉城的兩千兵,堪堪五千出頭。其餘趙雲、黃忠、魏延各部都在宛城等地休整。現在看來曹操果然只是來找回場子的,並不想和自己死磕。待過些日子,再勞煩韓嵩走一趟,與曹操重訂盟約,然後全力準備東進攻擊孫策。
見劉磐和胡車兒悶悶不樂,劉琮不由笑道:“取亮劍!今夜痛飲一番,權作爲曹軍送行了,哈哈!”
這兩個嗜酒如命的傢伙聽了,頓時喜逐顏開,難得都督肯讓痛飲,更何況是亮劍這等美酒?
倒是許亮低聲勸了幾句,劉琮心情甚好,擺手道:“無妨!諒夏侯惇和曹洪也不敢去而復返,強攻葉城,當我南陽軍中的霹靂車是擺設嗎?”
是夜,劉琮大醉,劉磐、胡車兒也是爛醉如泥。
夜半時分,忽然來人報告,說是去迎接甄氏的劉虎一行已經回來,劉琮赤着腳跳下牀,又驚又喜。不是上個月纔出發嗎?怎麼這麼快就把人接回來了?正疑惑間,就見一個絕色女子娉娉婷婷地走了進來,劉琮揉了揉眼睛,卻始終看不清這女子的長相,只覺得她體態嬌美,說不出的讓人心猿意馬。旁邊有人說這邊是都督派人去接的甄氏。劉琮大怒,剛要開口責罵怎麼看不清楚面貌,卻猛然見那女子披散着頭髮,伸出雙臂十指指甲宛如利劍,向自己直直撲來。
劉琮驚駭之下想躲,卻渾身麻痹,動彈不得分毫,眼看那閃着寒光的利刃就要刺入眼簾,劉琮才猛地掙脫,坐起身來。
卻是被夢靨住了。
一抹額頭,冷汗滿手。牀頭几案上一燈如豆,火苗忽閃忽閃,似有陰風吹過,讓人毛骨悚然。
劉琮口乾舌燥,正要喚人進熱湯,卻隱隱聽得風聲中有些異常之聲。
“轟!”
不是下雪嗎?怎麼會打雷了?
不好!劉琮心中一動,猛地站起身,卻眼前一黑,頭疼欲裂,搖晃中扶着牀柱定了定神。再凝神細聽,寒風之中竟隱隱傳來喊殺聲!
“都督!曹軍已經破了北門,正向內城衝殺而來!”頂盔摜甲,手持長槍的許亮忽然大步衝了進來,對劉琮大聲說道。
劉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許亮見劉琮宿醉難受,掃了一眼屋子,將木架上的鎧甲取下來,一邊幫劉琮穿戴,一邊語氣急促地說道:“曹軍來勢兇猛,又有許多投石車轟擊城牆,北門附近的城牆坍塌了數截。曹軍一鬨而入,城門也被奪去了!”
劉琮嘶啞着嗓子問道:“此時誰在抵擋曹軍?”
“無人!”許亮急切道:“都督快走吧,再晚南門也保不住了!”
劉琮悚然一驚,掙扎着奪過長槍,踉踉蹌蹌地奔出屋子。
只見北門附近火光沖天,漫天雪花,卻仍在沉沉夜色中飄飄灑灑。
已有近衛牽過玉花獅子驄,劉琮爬了兩次,纔在許亮等人的幫助下翻身上馬。許亮也不多言,跨上戰馬之後,招呼數十近衛簇擁着劉琮便向南門而走。
剛轉過一條街巷,就聽身後馬蹄聲如雷而動,緊接着一彪人馬舉着火把長矛,向劉琮等人追來。
風雪撲面,劉琮此時已經冷靜不少,奈何渾身乏力,勉強駕着戰馬,落荒而逃,眼看追兵漸近,許亮大喊道:“爾等護着主公出城!某來斷後!”
說罷,一扯繮繩兜轉馬頭,順手接過一名近衛遞過來的長槍,毅然決然地向追兵迎面衝去。
劉琮回頭看去,只見許亮的頭盔上那縷紅纓在火光中悠忽而閃,轉瞬便淹沒在黑壓壓的追兵之中。被他阻攔了這麼一瞬,劉琮等人便趁勢拉開了與追兵的距離。
怒喝聲,咒罵聲,慘叫聲,夾雜在馬蹄聲、狂風怒號、刀槍相擊的脆響聲中,直至漸不可聞……
冷風如刀,雪花如箭。
夜色深沉漆黑一片,天地之間唯一的光亮,就只有背後熊熊燃燒的葉城。
馬不停蹄地奔逃着,劉琮瞪大雙眼,卻不覺臉頰已冰涼一片。
他的眼前,彷彿還浮現着方纔的畫面:許亮被七八支長矛刺中,高高頂起……
那個當初一言不合便與人拔拳相向的豪橫少年,那個被自己誇讚幾句便樂的笑不攏嘴的青澀少年,那個經歷了戰爭痛失好友而日漸沉默的少年,那個一心追隨自己,在危急時分決然反身面對入潮水般追兵的凜然少年。今夜,痛失!
痛!心痛的幾乎無法呼吸。
他本可以不死的。如果不是自己驕傲自滿,狂妄自大。
他纔剛滿十八,還未曾娶妻生子,人世間還有很多美好的事,他還未曾經歷。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我!
劉琮猛地一拽繮繩,戰馬人立而起,他回身望向烈火中燃燒着的葉城,一口鮮血噴出,直直地栽落馬下。
身後數名近衛大驚失色,勒住馬匹跳下來將劉琮扶坐起來……
再醒來時,劉琮已經身在宛城了。
最先映入眼簾的,卻是蔡姝蒼白憔悴的臉龐。
“你怎麼來了?”劉琮掙扎着想坐起身,卻被蔡姝強按着躺下。
蔡姝強笑道:“都督昏迷了數日,妾身也是昨天剛到。”
“我沒事,你累壞了吧?”劉琮被服侍着喝了幾口蜂蜜,昏昏沉沉的說道:“去請賈先生。”
“將軍。”蔡姝遲疑不肯喚人,劉琮無奈,苦笑道:“我真沒事,你去休息吧,讓人請先生過來。”
蔡姝知道他性子倔,只得起身讓人去請賈詡,戀戀不捨的看了眼劉琮,叮囑道:“不要說的太久,妾身預備着飯菜,要不要現在端過來?”
劉琮搖了搖頭,低聲道:“去休息吧。”
待賈詡進來,見劉琮臉色枯黃,眼凹深陷,不由長嘆一聲:“都督總算醒了,醒了就好。”
“先生,我錯了!”劉琮握着賈詡乾瘦的手說道:“我,我好生後悔!”
賈詡搖頭道:“都督,千萬不可說後悔二字!”
暗歎一聲,賈詡又道:“葉城已失,後悔何益?都督既已知錯,以後改了便是。當此時,都督一定不可軟弱,否則于軍心不利啊。”
劉琮凜然受教,正色道:“先生教訓的是。”
沉默片刻,劉琮問道:“劉磐、胡車兒等人如何?軍中將士傷亡多少?”
“劉將軍只是受了輕傷,胡車兒卻失於亂軍之中,有人說看到他被曹軍俘去。軍中將士傷亡倒不大,只是霹靂車、神弩車等損失不少。”賈詡嘆道:“此番曹軍攻城,也是用了霹靂車。之前種種假象,不過是爲了讓都督失去戒心,然後用霹靂車趁夜猛攻。”
劉琮閉上雙眼,早就應該能想到,霹靂車早晚會被人模仿的……
“先生,我要二打許都。”劉琮睜開雙眼,望着賈詡,語氣堅定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