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姬臉色大變, 手一揮,房門窗戶在瞬間緊緊關上。
這速度快得若水嚇了一跳,還以爲發生了什麼事。
幽姬忽然走上來掐住她的脖子並且惡言相向:“說, 是誰!”
根本沒有人能如她這般有求於人還如此兇狠, 若水畢竟沒見過這種場面, 愣了一下忙不迭地說:“是桑朝。”
“他?”幽姬手上一鬆, 幽深的眸子一轉又回過來狠狠地掐住她, “你沒騙我?若是被我發現你只是糊弄我,假借這件事來分我心你好逃走的話,我定叫你後悔生下來。”
若水知道她素來兇狠, 但像這樣不講道理還是第一次,想來她說的親人恐怕不那麼簡單, 或者是母子也不無可能。
她果然是猜對了一回。
幽姬來到桑朝房內時, 他才練完劍回去, 倒了一杯茶正要喝,見到來人是幽姬, 驚異下跪拜道:“師父,徒兒……”
幽姬擺手:“別說了,若水呢?我要找她。”
桑朝走到牀前,卻不見若水,心裡一緊, 呼道:“她不在這。”
幽姬面無表情地質問道:“你連夜將她送走了?”
桑朝心裡着急, 他本以爲昨夜之後若水會多睡會, 沒想到她竟然趁這個時機逃走了。
難道她心裡頭怨恨他到了這等地步, 竟然說句話也不肯就離去了。
他方纔練劍汗水淋漓, 不想瞬間手腳冰涼,道了一句“沒有, 徒兒和她昨晚一直在一起……難道是韶年?他去而復返,讓我們都沒了戒心……我這就去找她!”
桑朝始終太年輕,何況一提到若水他就不能控制住心神靜下來思考,幽姬正是抓住了這點,也趁他經過身旁時,呼一聲:“想走,先證明你是清白的!”
話未說完,她手指的指甲已經劃開桑朝手臂上的衣裳,涔着汗水,那一片蘭花的暗記即刻出現在她眼前。
“真的是你!”她眼中閃着的不知道是信或是不信,是失落還是欣喜。
桑朝疑惑,低聲道:“師父怎麼了?”
“孩兒……”幽姬動了動脣,說的雖然是她曾經無數次叫過桑朝甚至是於傾商南,可到底沒有這一聲來得滿是感情。
桑朝犯了糊塗:“師父,徒兒在這,你怎麼了?”
他到底是男子漢了,一雙手厚實有力,緊緊握着她的手,好像有源源不斷的安心傳遞過來,幽姬感受着一生下就沒有付過母親責任的孩子一晃就成人長大,心裡不免愧疚。其實她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即便是現在想起當日跟骨肉分離的痛苦,還是一陣心酸。
想着,她眼睛裡忽然充滿了淚水:“孩子!是我,我是你孃親。”
她這話一說出口,桑朝被嚇了一跳。
“不可能,我師父說過,我無父無母,是個棄兒。”
“你師父可是絳雲山禮字長老?”
“是!”
“哼,他騙了你,他們全都騙你!”
幽姬慢慢將手臂上的蘭花掀出,跟桑朝的竟然一模一樣!
“師父,這怎麼會……我竟然是你的孩子,又怎麼會在絳雲山長大?”
幽姬苦笑一聲,道:“知道爲什麼我會突然重出江湖,違背祖訓?就是因爲你。當年我扮成男兒跟你爹在江南偶遇,一見如故,他硬是要跟我結拜,但我心中有瞞於他,自然不答應。當時我出宮,是爲了尋一味藥,好救得母親的頑疾。但江湖上素來對御愁宮詆譭不善,說是邪魔歪道,我便不敢明目張膽地跟宮裡人接應。你爹他向來以俠義爲重,我怕他知道我的身份後會跟我翻臉。”
桑朝皺眉道:“紙包不住火,他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不錯。”幽姬無力地笑笑,在回憶中緩緩講道,“他後來見我行事古怪跟御愁宮有聯繫卻沒有生氣也沒有跟我一刀兩段。他帶我去了酒巷,一邊喝酒一邊勸我脫離御愁宮。我雖然做不到,卻感到心裡溫暖。那晚上,我們喝的很多,我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也是在那一晚上,他終於知道我是女兒身。幾個月以後,我懷了身孕,才知道他根本對我無意,但爲了孩子,也就是你,他踏踏實實收了英雄夢,陪我在絳雲山下住了兩三年,享盡天倫。”
桑朝閉眼,他眼睛乾燥,腦子裡也根本就無法想象那種畫面。
幽姬道:“你本來跟別的孩子沒有區別,你也有爹孃,可是這一切都是毀在禮長老手上。若不是他硬要帶你爹回絳雲山,說什麼他的天資聰穎,就這樣平淡一生太過可惜,還要傳授武功給你爹,口口聲聲說掌門氣的吐血,其實不然,都是他瞎編出來的鬼話!如果不是他,我們根本就不會分開。”
桑朝臉上白蒼蒼的,毫無血色。
他喃喃着:“怎麼會這樣!怎麼會!”他一直敬愛的師父,竟然就是破壞他家庭幸福的罪魁禍首!
這叫他如何能接受?他認賊做父叫了他師父二十幾年;他還在幾個時辰前,信誓旦旦地要爲師父報仇!
他痛苦地揉着頭,說:“那我的殺父仇人是誰?”
幽姬恨道:“就是他。”
桑朝臉上涔滿了汗。
幽姬再道:“我的身份被人識破,你爹帶着你回去定罪。那天天下着那麼大的雨,他在大堂前面跪了整整一天!最後呢,竟然被那幾個老頭廢去武功,要趕出絳雲山。我本以爲這樣也好,起碼我們能名正言順在一起了。可是他們說如果你爹殺了我,就不會廢了武功,也不必出絳雲山。你爹不願,甚至自刎來求我們母子安生。我當時武功不濟,你爹死後,他們將我趕走,沒想到……還撫養你長大。我還以爲你早就被他們害死了……”
幽姬說到丈夫的死,早已經是聲淚俱下,悲傷不已。
桑朝嘆氣,安慰她。
幽姬哭了一陣,忽然停下來,道:“對了,我要殺了她!”
“誰?”
“若水!”
“什麼!師父,不要啊!”
幽姬道:“你還叫我師父?”
桑朝頓了頓說:“娘,別殺她!她已經是我的人了!”
“不行,不殺她不行。她知道你是我兒子,我怕她會對你下手,好讓我放她走。”
“她不會的,她不是那種人。我喜歡她,我喜歡若水,你要是殺了她,不如連我一起殺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拿我要挾你什麼了。”
幽姬大驚。
桑朝拍着她肩,道:“娘,孩兒知道你被威脅怕了,可是若水真的不會要挾你,真的。”
這時候門外有人通報:“大公子、三公子回來了!”
原來當初幽姬派了於傾和憐玉兒一起去偷襲絳雲山,這時候回來,也不知道是否成功了。
桑朝愣了下,道:“娘,憐玉兒也去了?”
“恩。於傾一個人,到底是不夠的。”幽姬道,“對了,你怎麼突然關心起憐玉兒來了?”
桑朝跟憐玉兒一向不和,但是論排名,桑朝拍在憐玉兒後面,這就叫他很不樂意了。幽姬有此一問定也是知情的。
如今,桑朝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對絳雲山是什麼感情了。畢竟自幼在山上長大,如何能夠忘記那裡的開心回憶。何況大長老生前對他是何等的疼愛,也是衆人皆知的。
此時心底百種滋味糾纏着,分不清楚到底是怨恨還是擔憂。
於傾跟憐玉兒一塊站在大堂下,兩人來回絳雲山之間少不了互相看不對眼的時候。
於傾說:“這一回要不是你,根本不會有什麼那麼波折。韶年也不會得逞!”
憐玉兒嬌笑一聲:“哼,說什麼都是我,要不是一定要一口氣吃掉絳雲山,迫不及待要搞夜襲,御愁宮也不會損失那麼慘重!”
“你還有臉說?我看你都分不清東西南北了,還想用媚術魅惑別人!”
憐玉兒怒道:“你要侮辱我也就罷了,你還侮辱師父傳授我的武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好啊,那你是試試看看,到底是你該死還是我活得不耐煩了?”於傾胸有成竹,並不怕因爲任務沒有完成而遭受責備。
於傾在絳雲山的地位,確實無人能及,即便是幽姬也要考慮過他的提議才肯下定論。憐玉兒哼了一聲不再作答。
於傾搖着羽扇,“呵呵”笑開了。
門簾一掀,幽姬從內堂走出來。
於傾和憐玉兒躬身一拜。但見到幽姬身後還有一人,正是桑朝時,都不免大吃一驚。
“你們完成我交代的任務了?”幽姬神色如常地問道。
於傾和憐玉兒對望一眼,於傾走上前道:“稟告師父,我們本來只差一步,可惜……”
“可惜什麼?”
“事到一半,絳雲山山掌門突然出關,然後韶年也趕到,我們腹背受敵,所以……”於傾說的不無惋惜。
憐玉兒也低下頭去。
幽姬憤怒地拍桌大喝:“怎麼回事!韶年動作那麼快!”
於傾道:“我也覺得奇怪,後來點差才發現,宮主你的千里馬不見了。”
“豈有此理!”幽姬怒道,“一人一騎這麼招搖出去都沒有人發覺?”
憐玉兒道:“不是宮主你放他走的?”
幽姬道:“我叫人暗中跟着,想來也已經……哼,他倒是本事不小,又壞了我的好事。”
憐玉兒心念一轉,忽然指着桑朝道:“你怎麼回事,也不叫個手腳利索的人做事?害的宮主功虧一簣。”
她這是故意想試探看看桑朝跟幽姬關係怎麼突然那麼親近。
幽姬明白於傾心中也奇怪只是沒有問。
她淡淡道:“以後,桑朝的話就是我的話,你們都要聽命於他。”
此話一出口,憐玉兒和於傾震驚得都退了一步。桑朝到御愁宮來的最遲,說來於傾憐玉兒都沒有將他放在眼裡過。雖然平時兄弟相稱,但全無情意。
幽姬又着重強調了一遍:“你們聽清楚了?”
於傾和憐玉兒忙道:“是。”
桑朝心中惦記着若水,又怕幽姬真的要殺她,三言兩句推脫身體不適就往若水那邊去了,留下於傾和憐玉兒繼續商議怎麼對抗絳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