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

秋露聽她這麼說, 似有些不相信一般, 說道:“心兒你說什麼,你要去繡坊?”

心兒笑笑, 點了點頭,說道:“嫂嫂, 心兒知道你擔心什麼, 我不能一輩子不見人, 順兒也不能一輩子不出門, 我終得要邁出這第一步, 不管旁人如何講,我都要挺直了脊背站在衆人面前,只有我站直了,順兒日後才能一樣坦坦蕩蕩地來見這府外的天地。”

秋露握住她的手,輕聲說道:“心兒, 你變了。”

心兒笑笑,也緊緊握住她的手, 說:“人都會變的,嫂嫂也同從前不一樣了。”

秋露搖了搖頭, 說道:“縱使人人都會變, 可未必人人都能變得像心兒這般坦蕩、這般無所畏懼。”

心兒轉頭望着榻上唆着手指的順兒,笑了笑, 說道:“興許是當了孃親的緣故,自從我知道有了身孕之後,我這心裡忽覺得從未有過的踏實, 這個小傢伙,將他自己完全交給了我,我定要照顧好他,我也要做給他看。”

“瞧,孃親可不是那麼容易便被那風言風語嚇到的,孃親能做到的,順兒定也會做到,還會比孃親做的更好。”說罷,她將順兒抱在了懷裡,順兒歡喜了起來,兩隻胖嘟嘟的小手便不停地揮啊揮。

秋露瞧着眼前的這對母子,嘴角也不由得染上幾分笑意來。都說經歷過日曬雨淋的果子最甜,不想經歷過風吹雨打的人竟也這般動人,她嘴角的笑似乎比任何時候都甜,散發着讓人沉醉的芬芳。

到了第二日,心兒照料好順兒後,便隨着秋露乘了車到了繡坊。已經快到冬月了,風吹得似乎分外響些,路上行人也沒往常那麼多,倒偶爾瞧到幾個衣衫破爛的流民,縮在日頭能照得到的牆角,茫然地望着從他面前經過的人。

心兒有些不忍,便問道:“嫂嫂,如何今年街道上倒多了不少無家可歸的人?”

秋露也瞧到了,只說道:“聽你哥哥說這大多是福建來逃難的流民。”

心兒點了點頭,只說道:“只是如今已是寒冬,若是仍尋不到遮風擋雨的地方,恐怕難熬過這個冬天。”

秋露忽想到了什麼,說道:“聽說城郊的濟慈寺收留了不少災民,或許仍有人不知此事,才流落在都城內。”

心兒想了想,說道:“嫂嫂,若是我們繡坊搭了粥棚施粥,興許還能勉強救得了這些人,若是濟慈寺仍容得下人,那將他們送去那裡過冬,便也是好的。”

秋露擡眼望着她,想了想,仍還是嘆了口氣,說道:“繡坊如何能有那麼多人手,此事定需要祖母同意纔好,只是,”她擡眼瞧了瞧心兒,輕聲說道:“都城衆人本就忌諱我們繡坊的名聲,此舉恐怕又會惹來不少非議。”

心兒笑笑,說道:“嫂嫂擔心的事,心兒也思量過了,只是我們本意便是救濟這些流民,又何須在意旁人說什麼,若是事事都想着旁人會說什麼,那豈不是束手束腳,終不過是一事無成。”

秋露點了點頭,說道:“終究還是心兒看得明白,既是這樣,那回去後便問了祖母,還需遣人去濟慈寺瞧瞧,都安置妥了纔好。”

姑嫂二人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不多時,馬車便停在了繡坊門口。

瞧到二人來了,李姑母等衆人都吃了一驚,忙將二人迎了進來。心兒許久未踏進這繡坊,只覺得分外熟悉,再瞧瞧衆人關切的目光,心中更覺得溫暖起來,

衆人上了樓,心兒只將想要繡了東西送去宮裡的念頭告訴衆人,衆人一聽她仍有心將這繡坊再做出名氣來,都歡欣鼓舞,紛紛建言獻策,這沉寂了許久的繡坊終有了一絲熱鬧的氣息。

李姑母問道:“上次給皇后娘娘繡的是三幅紅梅,不知此次要繡什麼?”

心兒想了想,說道:“左不過仍是梅花,只是這梅花定需加些心思在上面纔好。”

李姑母想了想,有些犯難,說道:“若論繡法繡工,上次皇后娘娘定也瞧到了,不知還能有什麼新巧的?”

心兒搖了搖頭,說道:“若單單只是繡法上取巧,雖說精緻,卻未必能一鳴驚人,我們定要從旁的來想,才能算得上一個‘巧’。”

衆人紛紛點頭,都冥思苦想了起來。秋露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只瞧着手邊的一個花繃,花繃上正是一朵活靈活現的牡丹花,她瞧着那牡丹花,忍不住放在鼻下嗅了嗅,笑道:“大巧這手藝愈發精巧了,這花像真的一樣,都讓人忍不住想嗅一嗅。”

衆人都笑了起來,小巧也說道:“若是真有了花的香味,說不準還能引來了鳳蝶呢。”

心兒聽她這麼說,眼前忽一亮,問道:“如何能讓這繡的花有了鮮花的味道呢?”

衆人聽她這麼一說,都瞪大了眼睛,大巧想了想,說道:“若是將那花瓣摘了下來,將絲線染上那花瓣的香氣,想來繡出來的花也有了香氣。”

“可如今已經入了冬,哪裡會有花瓣呢?”小巧不由得問道。

心兒笑了笑,說道:“臘梅便開在冬天,而且它的氣味幽香徹骨,最好不過了。”

衆人忙拍手叫好,說道:“這便有了,皇后娘娘定會喜歡。”

心兒也笑了起來,她便命人將那皇后娘娘上次賞的一匹素色薄綃取了出來,那綃織得雖密,卻薄如蟬翼。心兒輕輕撫了撫那綃,開口說道:“這素色最樸素不過了,再加上雙面繡的技法,方能襯得出那臘梅的金黃。再者,這綃似有若無,也不會將那絲線上的味道吃了去,最合適不過了。”

衆人紛紛點頭,李姑母瞧着那綃,說道:“只是這綃極薄,恐怕繡得慢。”

心兒笑笑,說道:“只要在年節上繡好便是了,有大巧、小巧一同繡,想來也能趕得出。”

李姑母點了點頭,說道:“只要那染了香味的線這幾日能好,兩人同時繡上一個多月,定會好的。”

心兒點了點頭,只同衆人將那繡樣繪了下來,將繡的線選了好,包好了命綠果拿了,才同秋露出了繡坊。

出了繡坊的正門,心兒倒嚇了一跳,不知何時,繡坊門口竟圍了不少人來。人們瞧她門出來了,都齊齊地望着她,像看什麼新奇物件似的,還不住地竊竊私語。

秋露忙挽着了心兒的手,說道:“我們回去吧。”

心兒笑笑,迎着衆人眼中鄙夷的目光,緩緩走了下來。瞧到她嘴角仍帶着笑,眼中絲毫沒有怯意,人們似乎都有些詫異,人羣一時靜了下來。

心兒也不願多說什麼,只扶了綠果的手,緩緩上了車。瞧着她的車走遠了,那羣人才又有些忿忿起來,說道:“你們瞧,這掌櫃的做下那不知廉恥之事,竟還出來見人,竟還笑得出來!”

人們口中紛紛應和着,卻三三兩兩的散了,都有些惆悵起來,她竟不是哭哭啼啼避着衆人,竟還笑着。

心兒根本無心去理那些烏合之衆,只一心回到府中,還有很多事要等着自己呢,她的繡坊、她的順兒都讓她渾身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力量與勇氣。

到了冬月底,都城中鳳來繡坊門前便悄無聲息地多了一處粥棚,熱氣騰騰的粥香飄蕩在大街小巷中,那些在寒風中瑟縮着的流民順着香味來到粥棚,瞧到竟是有人在施粥,便都擠上前去,捧起一碗,也顧不得燙,只大口大口得吃着。

過路的人瞧到這情景,也不由得停下步子,擡眼瞧到這粥棚後“鳳來繡坊”這幾個大字,眉眼間便露出一絲不屑來,可瞧着那衣衫襤褸的人們臉上滿足又感激的神情,終還是將那不屑隱了去。

鳳來繡坊施粥的事情,沒幾日便傳得整個都城都知道了,有些心善的人家便也搭起了粥棚,一時大街小巷都飄散着稻米的香氣,那些從南方逃過來的人們終不再受餓,又聽聞城郊以濟慈寺爲首的幾家寺院騰出了地方專門救濟災民,便三三兩兩都往城郊去了。

心兒瞧到城內的災民少了許多,知是去了寺廟裡,便拆了粥棚,只將那稻穀、粳米等送往寺廟裡去,旁人也紛紛仿效,有了衆人的扶持,寺廟便寬裕了不少,只一心收留着南方逃難來的人。

過了年節,給皇后娘娘繡得那雙面繡臘梅也繡好了,心兒便命人小心將這雙面繡嵌在半人高的透雕雲紋紅木屏風內。

這綃輕薄無比,遠遠望去,便瞧到那一枝枝瑩黃的臘梅如同從這紅木軒窗中探出頭來一般靈動鮮活。再輕輕一嗅,只覺得陣陣幽香沁人心脾,不由得想讓人走入那臘梅林中。

心兒不由得嘆道:“果真是好技法,這臘梅如同真的一般。”

衆人笑笑,大巧便說道:“還是掌櫃的心思巧妙,若少了這香味,定不會如此逼真了。”

心兒笑笑,只說道:“再過幾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了,明日也該送了去,只盼着能入得了娘娘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