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由集密變得稀疏,最後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幾聲,斷斷續續地嘶叫着。日軍的又一次進攻,暫時停歇下來。有經驗的戰士都知道,戰場上這種間隙之中的平靜,不過是下一個惡戰或者決戰的前奏。
“清點彈藥。”冷娃向小分隊的隊員們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鬍子,十發。”
“小豹子,五發。”
“巴石,十發。”
“……”
所有的子彈集中在一起共有四十發。四十發子彈足以打退敵人的一次進攻,但這之後……
小分隊到了生死抉擇的關頭。
這些生命正在韶華、美妙的年輕人,忽然生命的步履只剩下前面的一步。也許這一刻他們在想,也許他們的思想是凝滯的。
人們在理解生的意義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死的意義。因爲生命結束的意義,要伴隨着人漫漫的一生,細細地思考和日復一日的體驗,直到那一天來臨,人們才領悟離別這個世界是自然的,不論是痛苦還是平靜,都要欣然地迎接它。戰爭把人的生命縮短成幾年、幾個月、幾小時、甚至幾分鐘,人們沒有了思考的時間,他們必須讓自己的生命像天穹中掠過的流星,轉瞬間放射出耀眼的光芒,那怕只有僅僅的幾秒鐘。有些人把自己心中的理想和最美好的追求,與生死聯結在一起,當那一刻來臨時,他們把死視爲生命的一種昇華,而領悟了自己存在的意義;而另一些人,卻因麻木而失去了思想,他們對死亡只能同樣平靜地接受,生命在瞬間變成毫無意義的空殼,這種無奈更讓人們更感到了戰爭的殘酷。
“不能讓敵人俘虜。”整個沉默的小分隊,只有富民說了一句。
小分隊分成了兩隊,巴石領着三個女兵,截擊後面進攻的日軍。冷娃、鬍子、富民和小豹子,打擊正面進攻的敵人。冷娃自己留下一顆手榴彈,把另一顆給了巴石。
敵人又一次進攻開始了。
前幾次輪番的進攻,敵人已從槍聲的疏密判斷出小分隊戰鬥能力,穩操勝券的驕狂,讓進攻的日軍一改散兵隊形,公然暴露地排着隊伍向小分隊陣地壓來。小分隊依然保持着自己高度的作戰素養,靜靜地等着敵人越離越近。
“打!”隨着冷娃的一聲高叫,子彈像密密麻麻的雨點向前後撲來的敵人掃過去。這個由子彈在空氣中排成的無形的牆,橫在前排進攻的日軍面前,幾乎沒有容人逃避的縫隙。槍聲過後,第一排鬼子兵們齊齊倒在地上,後面的日軍一陣慌亂,急忙散開。
突然,槍聲嘎然而止,陣地上一片沉寂,小分隊剩餘的那點子彈全部打光了。匍匐在地上的鬼子兵們,站起身,端起槍,嗷嗷地叫着向着小分隊陣地發起了最後的進攻。
冷娃,舉起了手榴彈,放在胸前,鬍子、富民和小豹子湊過來,圍在他的身邊。遠處,在一另邊,山梅一把從巴石手裡搶過手榴彈,緊緊貼在自己的胸膛上……冷娃正要拉響手榴彈,突然看到進攻的日軍停了下來。
“你們看那邊。”大家順着小豹子指的方向望去,在日軍後方小樹林的深處,隱約看見左右晃動着一面晴天白日旗,同時,鬼子部隊的後面響起了機槍聲。冷娃順勢把拉弦的手榴彈扔進了衝在最前面的敵人堆裡。
“轟”三四個鬼子兵的身體隨着一聲巨響,支離破碎地飛到半空。硝煙漸漸散開,冷娃看到,進攻的鬼子突然向後撤退,而且是按部就班地、有序地從戰場上撤離。小樹林中,國軍已與日軍的後續部隊接上了火,各種雜牌武器彙集的槍聲如同雨中夾雜着冰雹,在林中一陣又一陣間歇地呼嘯着。沒過多久,所有的日軍迅速地從戰場上消失了。
冷娃看着這種頗有些戲劇性的變化被迷惑住了。日軍的消失顯然不是被擊潰地,作爲軍人,他知道,那一定是在接到命令後執行任務的行動。回顧小分隊剛剛經歷的這場生死之戰,敵人的勝利近在咫尺,卻突然放棄了,爲什麼?原因只能從兩方面解釋:一方面,敵軍內部出現了新的情況或者有了新的佈置,肯定這是無法猜測和預知的;另一方面,是不是日軍知道了對面敵人的身份,而有意放過一馬。冷娃的腦子裡回想起剛出延安後叉口村“順利”地突圍,通過不設伏兵的斷頭谷,樹疙瘩村豬老倌的懷疑……是不是有人一直在監視着小分隊的行蹤?可是這樣做的意義何在?不對!冷娃又堅決地推翻了自己模模糊糊剛剛形成的看法:如果已經清楚了這支小分隊肩負的特殊任務,創造機會俘獲其成員,如果不成功就消滅,纔是正常的思維邏輯,敵人不這樣做似乎是沒道理的。
冷娃怎麼也想不出其中的玄機。也許,只能由時間來解釋這一切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