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人生第一次看到這樣火與血的殘酷戰爭場面,第一次經歷情感在恩與仇之中的掙扎,秀娟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她兩眼直勾勾的,再沒有了曾經滿含着的甜甜的笑意和少女靈動的光澤,她一聲不吭,也不吃不喝,一步一拖地跟在小分隊的隊尾。
看到這種情況,冷娃與富民和鬍子商量,決定小分隊到王家掌休整一天,讓秀娟的身心恢復一下。夜裡,小分隊的隊員都已入睡。秀娟服過藥,燒已經完全退了,但她不時在睡夢中突然坐起身,大喊大叫。
“要不是戰爭,這些花季的女孩還都在媽媽跟前撒嬌呢。”鬍子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冷娃與鬍子守在小分隊的屋子外面,夏日夜裡山中的涼風,帶着絲絲溫柔輕拂着他們的面頰。
月光下,鬍子看見冷娃默默流淌的淚水閃爍着。
“唉,我對不起老孃和石頭呵。”冷娃輕輕說了一聲。鬍子跟冷娃相識多年,他非常瞭解冷娃,這個個山崩地裂膀子都不晃的漢子,多少戰友倒在血泊中,埋在屍堆裡,他都沒掉過眼淚。可今天這話從這個鋼鐵一般的漢子的口中說出來,是刀紮在心中流下來的血呵。
他趕緊地找話岔開:“大水把你們沖走的時候,我估計你會到哭水底這一帶。我帶着小分隊到了王家掌,跟交通員大李接上頭以後,大李跟我說了這一帶的情況。他倒是提到了豐水鎮的備用交通點,已被鬼子破獲不能再用了。我想你不大可能去那兒,就沒上心。我估摸着,你倆要是在水裡沒啥事,上岸一定會去大娘家。我們就往這兒趕,快到大娘家的時候,看到外面的幾匹軍馬,才知道你們出事了。”
“鬍子,今天這事,我也觀察到一些情況……”再說的時候,冷娃壓低了聲音。倆個人就這樣說來說去,直到雞鳴聲叫醒了另一個暑日。
清晨,小分隊再次出發的時候,秀娟身體和精神都恢復了很多,跟着隊伍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
按照王家掌交通員大李的介紹,小分隊再往前走就進入了國民黨隊伍的游擊區。
抗戰初期,山西晉北各縣淪陷後,閻錫山採用了一種叫做“遊擊縣長”的作法。他命令淪陷區各縣縣長,在縣城失守後轉爲所謂的“遊擊縣長”,在自己縣轄區的鄉下,組織訓練民衆,一方面協助正規軍隊作戰,一方面開展游擊戰。結果當時大多數原職的縣太爺們選擇了棄官保命,不願留任,重新任命的縣長很多是犧盟會的抗日青年。另外,以晉中央軍、中共第18集團軍和晉綏軍爲核心,組成了南、東、北三路軍,分別建立中條山及呂梁山、太行山、晉西北山區三個戰略遊擊根據地。幾方面的抗日力量彙集在一起,讓這一帶的游擊戰打得有聲有色,如火如荼。
進入這一地區,無疑小分隊將會遇到更爲複雜的情況,特別是這一帶公路縱橫,常有日軍的騎兵巡邏隊活動,與敵人遭遇是不可避免的。冷娃望着這支第一次由自己帶領的小小的隊伍與出發時比已大有不同,雖說戰鬥經歷不過幾次,但是說不上從哪裡讓他感到,小分隊內部蘊含着的一種特殊的戰鬥力和這種戰鬥力所爆發出的能量,也許正是那幾個女學生已經開始有了第一次戰爭的嘗試吧。
隨着太陽高度的爬升,暑氣也開始從乾燥的幾乎要冒着煙的大地上蒸騰,小分隊隊員個個汗流浹背,這可苦了那幾個女隊員。戰爭這個怪物無情地摧毀着人類的文明,讓人的動物本性赤祼祼無恥地張揚,但那還由羞澀包裹着的人的尊嚴,卻讓這幾個女孩子還在氣溫不斷的上升中,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的。
突然,尖銳而淒厲的槍聲,像是蒸鍋壓力到了極端釋放出的汽笛聲,撕開了暑熱中的寧靜。槍聲是從大路上傳來的,冷娃和小分隊的隊員們立刻爬上小路邊上的一個小山崗,觀察出現了什麼情況。
大路上,兩個身着老百姓衣服的人騎馬在前面急馳,後面一支日軍的騎兵隊,大約有十幾個人緊緊地追趕。無需更準確地判斷,跑在前面的應該是自己人。眼看着後面追兵與前者的距離越來越短。冷娃的第一反應是,要不要打?如果開槍勢必要把敵人引過來,小分隊的幾個人很難是敵人的對手,而且即使小分隊能夠自保,也將陷入難以擺脫的困境。但眼前看到的情況,連幾秒鐘猶豫和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給他。
兩個人騎的馬突然倒地,如果不是馬被敵人打倒,就是人負傷了,他們起身掙扎着繼續向前跑,後面追趕的敵人已在咫尺之間。冷娃望了富民一眼,兩個人的對視既是商量也是最後的決定。富民舉起了手中的駁殼槍,幾乎同時冷娃的槍聲也響了,衝在最前面的兩個鬼子騎兵,應聲從馬上跌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槍聲,讓追擊者和被追擊者一時都楞住了。首先清醒過來的是兩個被追擊者,形勢因爲橫飛過來的子彈而發生逆轉,他們馬上抓住時機,由被追擊變成了阻擊,轉身向後面的騎兵射擊。被擊倒了兩個人的日軍騎兵隊停下來,憑着槍聲、方向和距離判斷,開槍的人應該是受過特殊訓練的狙擊手。從開槍的位置、精確度和射擊目標的選擇猜測,這支半路殺出的截擊者,不像是突然遭遇,倒像是預先埋伏好的。不論這樣的推論是否正確,鬼子們知道來者不能小歔,而且應該立刻打掉這個眼前冒出來的攔截者。
接着又是幾聲槍響,鬼子騎兵隊中又有兩匹馬和一個騎兵被打倒了。騎兵隊的鬼子們立即下馬,迅速形成了扇形的攻擊隊形,朝小分隊方向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