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長長地沉默後,羽清子又接着她的陳述。
“我至今清楚地記得島石一郎一邊揮舞着軍刀,一邊狂笑的猙獰形象。殺戮結束後,他望着倒在血泊中三個中國女孩的身體,隨手扯下一個女孩綁在挎包帶上的毛巾,把還滴着鮮血的刀刃擦拭乾淨。
村子裡被集中在一起的男男女女,看到這血腥的一幕,恐懼地尖叫聲響作一片。這時,島石高高舉起他手中的軍刀,猛得向下一揮,隨即,跟着我們的日軍小隊的機槍朝着人羣咕咕地狂叫起來……
槍聲停了,院子裡像地獄一般死寂。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屍體,有老人的、有婦女的、有孩子的,他們驚懼、憤怒、仇恨的表情,在他們離開人世間的一剎那定格了,而且永遠凝固在我的腦海中。
我們把那幾個報務員的屍體扒光,把他們身上可能辨認出身份的東西全部燒掉。接着,我們幾個人分別替換了他們的身份:島石一郎成爲領隊巴石,梅子代替山梅,幸子扮成杏花,我,羽清子當成秀娟。日軍小隊則換成輕裝,尾隨在我們後面,他們的任務是摸清八路軍陝西連接華北的這條交通線,把沿途的山川形勢繪成圖,作爲今後軍事行動的根據。
我們就這樣成爲‘抗大的學員’,踏上了這條充滿着驚悚和未知的道路。
我們家鄉有一種說法:一旦你殺害了一個人,那麼這個人的靈魂就會附着在你的身上。一想到這裡,我感到心底陰風嗖嗖,我們不僅奪取了她們的生命,而且盜用了她們的名字。
我想,我們與被害的這幾個女孩子本來就有一點是共同的:第一次走進戰爭。我們從延安一路走來,冷大哥、富民大哥、鬍子、小豹子和我們遇到的無數抗戰的戰士們,讓我們看到了這場戰爭的正面:中國人民在保衛自己的家園,在捍衛自己做人的尊嚴;王大娘、小石頭、喜鳳和喜鳳娘……這些善良的中國老百姓,喚醒了我們已被獸性吞噬和扭曲了的人類良知。
這一路的經歷也讓我們看到了戰爭的另一面:像野獸一樣毫無理性的殺戮。我們在敵人和敵人的敵人雙重身份下,在戰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個最簡單的法則中,我們總是面臨對自己人也要殺無赦的選擇,這種分裂式的思維快把我們逼瘋了。
我們的血並沒有冷,我們並不是殺人的機器!”
說到這裡,羽清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彷彿一次虔誠的祈禱後,面對上帝,她已述盡了自己所有的罪惡,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平和與安詳,讓她覺得自己換了個人,她已經是那個附着在心中的靈魂——秀娟。
“我和幸子已經商量過了,請接受我們的請求,加入八路軍。”羽清子轉過臉,看了一眼幸子。
“不要再叫我幸子。我是杏花。”
審訊結束了。冷娃早已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而吳宇則隨着羽清子的敘述,彷彿在親歷着小分隊那段傳奇般的經歷。冷娃從他專注的眼神裡,看到他那原有的茫然和飄乎不定,正漸漸變得明確而又堅定。
等到秀娟和杏花離開了房間,吳宇突然握住了冷娃的手,手激動得有些抖:“冷娃,讓我們再繼續執行AK計劃。對!不改名,還叫AK計劃,不過,是我們的AK計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