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過橋西的橋頭堡,軍車停了下來。
侯京跳出駕駛室,車上“日軍士兵”也紛紛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從車上跳下來。侯京向他走過來的馬甸迎了上去,敬了一個軍禮。
“好你個猴精,架子不小哎,竟敢動用幾個團的兵力歡迎你回來。你怎麼想出這一着的?!”馬甸的話語中,不僅充滿了溢美之意,還帶着對自己下級如此精幹的敬佩。
“嘻,嘻,嘻。”侯京只是一個勁兒的傻笑。此刻他想起了那位叫富民的八路軍首長,他們初次見面的一席話,竟然演化成了如此一場驚宴的活劇,他作爲其中的一個角色,活靈活現地經歷了每一幕的細節,這讓他實實在在地領略和體驗了什麼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高超的軍事藝術。
“佩服,佩服呵。”侯京情不自禁地說脫了口。
“佩服誰呀?”
“當然是您呀,要不是您火眼金睛,我恐怕已經是閻王爺的部下了。”
“當時可是真懸呀!不說別的,就炮手叫“打不歪”的名字,現在想起來,都能讓你嚇出屎來。”
“哈,哈,哈,”倆人舒心地大笑。
忽然,馬甸像是想起了什麼:“怎麼就這幾個人。”
“這是我們所有諜報組的人呀,一個都沒少。”侯京有意把話岔開。
“胡說,我明明看見滿滿的一車人,起碼少了七、八個。”
侯京知道瞞不過去了,手底下作了一個“八”的手勢。
“噢,原來還有搭順風車的,人走了也不說聲謝謝,真不夠意思。”
“謝什麼?謝您差點沒把人家送上天嗎?!”
“……”
三木武夫在望遠鏡裡,看着橋上所發生的一切。
增援的車隊雖然前幾輛受到炮火的阻擊,但是後面的車輛迅速繞過障礙,到達了橋西的陣地。眼看戰場的形勢就要發生根本的逆轉的時候,支那軍突然停止攻擊,撤出了戰鬥。這一切三木武夫並不感到奇怪,也在他的預料之中,“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消失敵人的有生力量,”這些正是八路軍游擊隊的作戰法則,而國軍目前的攻堅能力,還不足以摧毀他守備的彈藥庫和橋。
只有兩點他完全沒有想到。
雖說敵人的攻擊只炸燬了兩個彈藥庫,但是毀掉了馬上要進行的一次掃蕩行動。這是針對八路軍總部的一次重要行動,而他肯定要爲這次行動的夭折負責,降級?撤職?調離?隨他們吧,他已經開始厭惡這場像在泥潭裡撥不出腳的戰爭。
多少讓他不解的是,中國人居然用自己的身體炸開了他所精心構置的堅不可摧的城防!
他想起了1941年、1942年隨軍行進在東南亞曼谷、吉隆坡、新加坡、馬尼拉,那些耀武揚威的日子。聽着帶鐵釘的軍用皮靴在石板地上砸出如一排排波浪推過的聲音,頗讓他找到了征服者的感覺,他覺得天皇賦予他的使命和榮耀,就是成爲這片富饒和美麗的土地的主人。自踏上那塊土地以後,他用殺戮實踐着他的理想,用屠城來享受着他的征服夢。
但是來到中國以後,他所有的美夢都成了夢魘,並且不分晝夜地一復一日軋搾着他的神經和靈魂。他所經歷的是什麼樣的戰鬥啊!即使是中國正規的國軍,五個人也只有一枝步槍,很多士兵根本不知道“坦克”是個什麼東西,更不要說天上那個呼嘯着、帶着死亡炸彈、飛來飛去的怪物。昨天這些人還只是一個只知道土地的農民,但正是這些人,在戰場上,用七、八個人的生命,換取一個日軍的士兵的死,就稱之爲勝利,他們不惜以血肉之軀築造起一道保衛自己民族尊嚴的長城!
曾在大學裡就讀中國史和日本史的他,不得不從另一個角度重新開始審視這裡的一切。他想起了一千多年前,他們曾經頂禮膜拜的那個民族,想起了曾冒着生命危險,遠渡重洋,爲了到那個稱之爲“唐朝”的地方,學習宗教、技術、文化和文字。還有更遠,更遠,二千五百年前,這個民族在“民不畏死,何以以死而懼之”的時代,那些面對死亡,對天發出“壯士一去不復還”長嘯的壯烈之士……
“哼,征服。”他說不上自嘲還是輕蔑地從嘴裡擠出了這個詞,在中國,這個詞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再者,就是他從一開始就死死盯住的第一輛軍車。從打出請求增援的電話以後,他一直用望遠鏡對準大橋,巴望着救援車隊的出現。當看到第一輛軍車勇猛地衝上大橋時,他充滿了欣喜與希望。接下來,他看到了他不曾料想的一幕,軍車扔掉了軍旗,向天空射出了一顆信號彈……此刻他立刻想起了一直盤繞在心頭的那幾個字“按老約定”。
“僞裝的軍車!”而且車上的人是帶着特殊使命的。他們的喬裝打扮不足爲奇,巧妙的是他們恰當地出現,正好利用了與真正增援車隊的距離,讓橋東的守軍爲其大開方便之門。他開始反思支那軍隊發動這次攻擊的真正目的:“他們是要攻下彈藥庫,還是要以此來掩護這輛軍車過橋,或者兩者兼有?如果是不惜發動一次戰役,來掩護幾個人過橋。可見這幾個人負有極其重要的使命。”
他突然意識到戰場上這個小小的插曲,潛伏着難以捉摸的詭秘,難說背後隱藏的不是一種危機。
他作爲唯一一個清醒的旁觀者,不知不覺中捲入了一個神秘的事件,他一時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