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一出京城,馮九卿的心便放下了大半。
京城重地,薛放武功不俗,一路需要注意的地方她也叮囑過了,若是如此,再加上齊璞瑜的智慧,他們還不能轉危爲安,自己在這裡擔憂也是徒勞無功罷了。
但齊尚卻還是惴惴不安,“母后,這樣可以嗎?”
馮九卿擡起頭,眺望京城的紛紜宮牆,殿宇若海,一眼望不到盡頭,自然也看不到耀陽是風和日麗,還是狂風驟雨。
她默了默,嘆道:“我們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宮裡的人不能調出太多,薛放說的對,殺手死士從來不要命,皇宮也未必就是安全的。”
齊尚沉思片刻,隨即又問:“可是薛放只有五百人馬……”
“呵,”馮九卿微笑,伸手在他頭上一點,“他是隻有五百人馬,可攝政王,你的齊叔伯會是那種將自己置於險地之人嗎?”
“啊?”齊尚怔了怔,有些不解。
馮九卿得意一笑,“你別忘了,耀陽鄰城之中,可還屯守着他的人,五千人,你說夠嗎?”
齊尚眼睛一亮,可馬上又皺起了眉頭,“可是私自調動守兵,乃是大罪啊。”
“所以啊,”馮九卿無奈,柳眉淺淺一蹙,眸中劃過幾分難言的沉重,“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走這一步的。畢竟,他攝政王的身份……太敏 感了。”
攝政王私自領兵,無論是何種緣由,最後都會讓人想到“起兵謀反”的方向上去,縱然是齊璞瑜,也無法明目張膽地做這種事情。
馮九卿沉沉一嘆,“希望他隨機應變吧。”
人說時光如白駒過隙,無形中總是過得極快,但自薛放出京後兩日,馮九卿都覺得時間砸無形中被拉長了許多,從早到晚十二個時辰,御花園中裝飾性的古樸日晷好行像行將就木的老人,過了許久才滿滿走上一點,令人不耐。
而相比馮九卿的焦灼,齊璞瑜倒反而鎮定許多。
一來他不是等待之人,二來他要尋找的人很快就會出現。
耀陽勝賢莊,和光樓,二層之上。
齊璞瑜耳聞唱歌般的讀書聲,身着青衣靠在牆上,臉上帶着漆黑麪具,來往學子不時好奇地瞥向他,似乎對那個抱手斜靠在牆角,氣場強大到讓人不敢逼視的男人十分好奇。
他站的恰好是和光樓往同塵閣的必經之地,兩處都是藏書樓,中間過路的學子甚多,但卻無一個敢靠近他周身三步以內。
讀書聲停,齊璞瑜淡淡挑眉,身旁門口絡繹走出青澀地年輕學子,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年輕得能掐出水來。
有人大着膽子上前,彬彬有禮地問他,“這位壯士,請問您是來找人的嗎?”
這人一出口,旁邊的人立時都緊張地看了過去,好像齊璞瑜下一刻就會抽出懷抱的長劍取人性命似的。
但齊璞瑜卻輕輕地笑了出來,聲音爽朗,眸光清亮,只聽這聲音,倒是讓人覺得疏曠豁達之極。
“是,在下有事相找勝賢莊的莊主,”齊璞瑜看着那羣湊在一起打量他的讀書人,文質彬彬,溫和有禮,雖然好奇擔心,卻不曾口出惡言,不禁莞爾,“不知小兄弟可否代爲引薦?”
東華何時出了這麼個雅正清和的學府,倒比京城貢院還要適合讀書,若不是親自來這一趟,齊璞瑜只怕都不會相信。
能辦出這樣大氣不失風雅的學府,勝賢莊的莊主倒是不可小覷,應不是一般的迂腐先生纔對。
齊璞瑜若有所思,那幾個讀書人互相看看,似乎在斟酌着什麼,好半晌纔上來,抱手行了一禮,“壯士莫怪,非吾等不帶壯士前去,實乃先生正在教導樂理,先生說樂之一道,最忌心有旁騖,是以不肯讓人打擾,所以……”
“那也無妨,”齊璞瑜溫聲道,“在下慕名而來,小兄弟只消告訴在下莊主現在何處,在下必靜待莊主教完學生,方纔叨擾。”
那學生笑了笑,又行一禮,“壯士有禮,那就請隨小生走吧,小生帶壯士前去。”
“請。”齊璞瑜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坐着,沿途所見,假山綠柳,泉水叮咚,書聲琅琅,禮數謙謙,有人閒坐亭中交流字畫,也有人賭於路途爭論學術,甚至過一操場,還能見御馬射箭之人意氣風發,英姿曠然,不慎卻射偏了。
少年捧手大笑,對齊璞瑜道:“壯士看是習武之人,我等只是文生,這射箭之術讓壯士見笑了。”
“哪裡,”齊璞瑜笑盈盈的,眼中好像在打什麼主意,平靜道,“在下看此人箭術雖然不行,但御術卻十分出挑,若持箭之手能夠再穩三分,得入中靶並不困難。”
少年腳步一停,驚訝地看着他,“果真?”
“當然,”齊璞瑜道,“只是手腕不穩,多半素日不曾練習手中力道,軍中有一法,墜石持箭,跑步騎射皆有用處。”
“真的?”少年眼睛大亮,卻有幾分不好意思,“其實小生箭術比此人還要差許多,倒是從來只看眼睛不注手腕,平地射箭倒還過得去,上馬卻輸三分靈巧,怪到如此了。”
少年自顧自說着,可見是個健談之人,時間都不自覺地磨合過去良久,話到緊要,卻突然被人打斷。
“小七,”一個面容慈祥的中年人走了過來,輕輕拍了下他的頭,“你又拉着別人喋喋不休了。”
小七臉上一紅,忙見禮道:“先生,這位壯士有事要尋先生,小七特帶他過來。”
“哦?”中年人擡起頭,半白鬍須在手中劃過,一雙極爲清澈的眼睛靜靜地看着齊璞瑜,忽然笑了出來,“是我京中故人,你先讀書去吧。”
小七疑惑地看看齊璞瑜,卻沒有多問,默默告退。
齊璞瑜這纔開口,“你認識我?”
中年人側身做請,嘆道:“老朽曾遠遠見過王爺一面,老師也早就料到有此一天,王爺,請吧,東西已經準備數年,只是……”
中年人似有猶豫,齊璞瑜打量他面色凝重,不禁問道:“可有難處?”
“並非難處,”中年人深深地看着他,“只是,王爺若來此,那老師現在……”
齊璞瑜默然,中年啞然苦笑,搖了搖頭,轉身大步向前走去,口中仍舊長嘆,“時也,運也,命也,無可奈何也。”
手指爲我收緊,齊璞瑜眯了下眼睛,邁步跟上,卻輕聲道:“天時有盡,命運無改,唯有一心,順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