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九卿身着禮服,布料雖輕的衣裳,多套了幾層,也還是惹得讓人熱汗直流。
她在衆人簇擁下走得極其艱難,宮人執五明扇侯在一旁,好不容易走上臺階,還未定神。便聽見裡面傳出了禮部尚書那中氣十足的爭辯聲。
“開科取仕,自然是要以學識秉性爲先,考官所需評斷優劣,也不該忘文章之中的道理善義,豈能只看高談闊論?失了本心,養出的豈非貪官污吏!”
“尚書大人此話有失偏頗吧?試問我等臣子,當年考試入朝,誰不是心懷抱負?誰不想大展宏圖?不顧一紙試卷,縱然言辭過於犀利,不過是年輕之故?誰又生來會做官了?若按尚書的意思來看,那孔子門下也有良莠不齊之人,難道孔聖人就撒手不管了嗎?”
“做官豈能與讀書等同!”
“讀書無用,何必做官?”
“譁,你聽,這還沒進去呢,已經吵得快打起來了,”馮九卿吃吃笑着,偏站在門口聽了片刻,回頭又對魏嬤嬤調笑,“也虧得裡面只得兩個人,若再來幾個,怕是那兩個早就坐不住了。”
禮部尚書向來不是甘於落人後,一開尊口必然要將人懟個面紅耳赤,即便當年姚子晉貴爲國相、先皇盛寵加身,依舊沒有逃過他的毒舌。
今日應該是壓着了。
魏嬤嬤隧道:“太后這會要進去嗎?裡面吵得正不可開交,只怕不合適呢。”
“有什麼不合適的?”馮九卿倒是不以爲然,聽着這聲音還有幾分好笑,“他們年紀大了,何必如此大動肝火,看哀家去給他們滅滅火。”
說着,馮九卿大跨步走了進去,迎面便是一陣清亮,大殿蓄風灌腦,頓覺渾身清涼,馮九卿大笑道:“喲,今兒紫宸殿好生熱鬧,哀家要出宮了,都沒人來送送?還得哀家自己來道別?”
吵得熱火朝天的人驀地一停,還帶着滿腔怒火轉過身,叩頭行禮,“臣等叩見太后,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閒撐腦袋面露疲色的齊璞瑜向她看了過來,不覺想到了御花園中的某一幕,無聲委屈地眨眨眼,嘴巴無聲地張了張,“你終於來了。”
齊尚躲在龍椅上,聞言忙擡頭,雙手合十,無聲慘叫,“救命啊母后!”
馮九卿忍俊不禁,嘴角帶笑,上前親自將禮部尚書扶了起來,無奈道:“這話可怎麼說的,哀家不過開個玩笑而已,尚書大人已經年老,我東華素來重孝,哀家看今後無論朝堂還是內殿,該都不必行禮了,以免勞神動骨,皇上以爲如何?”
齊尚忙不迭點頭,“母后說的極是,朕早就想這樣說了,對吧齊叔伯?”
“對,”齊璞瑜掃了他一眼,一眼就看看透了他心裡那點奉承的小心思,“皇上高 瞻遠矚,臣等自愧不如。”
齊尚臉紅。
“來人,給尚書大人端把椅子過來!”馮九卿不動神色,將神色略緩的禮部尚書扶着坐下,而後才又轉身,去將那年輕些的禮部右侍郎扶了起來。
右侍郎名喚方毅,乃是先帝十六年的及第進士,本該外放,但先帝念他少年成名,因此將他放在京城中培養,如今的禮部,尚書與右侍郎都是棟樑之才,不可或缺。
方毅本以爲太后惱他,故不讓他起來,沒成想馮九卿轉身就來親自扶他,頓時有些受寵若驚。
“難得見方大人慷慨激昂,哀家倒有些感慨了,”馮九卿嘆了口氣,邊笑邊道,“若非禮部和睦,尚書大人與侍郎大人都爲東華着想,豈能爲了一點小事便在這紫宸殿上爭論不休,如此可見,我東華朝堂地能人志士,是越發敢說話了,先皇若知,必然欣慰。”
馮九卿未曾問兩人在爭什麼,直接便將話題上升到了朝臣和睦之上,倒是讓所有人都詫異了一下。
齊璞瑜莞爾,眸中閃過一絲欣賞,“太后所言甚是,皇兄當年最爲欣賞禮部,言及我朝志士,唯有禮部最爲讓人省心,能爲皇兄分擔左右,如今來看,果然如此。”
此話一出,兩位大人倒有些訕了。
就在不久前,禮部纔出過試題泄露之事,如今好不容易纔確定了試題,轉眼又爲主考官、副考官的事情所困住,稍有眉目,當下又碰見取士斷義之難。
“愧不敢當啊!”禮部尚書不由羞慚,“如今的禮部,早已不如當年了。”
馮九卿淡淡笑開,“哦?可我看方大人便是尚書大人的得力干將嘛,方纔我可聽見了,尚書大人振振有詞,侍郎大人毫不退縮,都在爲國事激烈探討呢。尚書大人以爲侍郎大人如何?”
話到末了,忽然重點一變。
禮部尚書愣了愣,看看那邊站着的神色儼然的方毅,默了默,道:“方毅,我禮部之棟樑,東華扛鼎之人,必有其一。”
方毅怔住,詫異而動容地看向禮部尚書,“大人……謬讚。”
誰想禮部尚書竟而冷哼,“老夫只有痛罵落水狗的本事,沒有謬讚的能力。”
方毅登時又尷尬了起來,苦笑道:“有賴大人多年栽培,方毅方能有此成就,大人切莫再動肝火,方毅方纔態度衝動魯莽……錯了。”
禮部尚書又哼一聲,臉色卻是稍霽。
馮九卿對着齊璞瑜、齊尚兩人眨眨眼,而後才慢慢提及正事,“兩位大人都是棟樑之才,聖人門下、諸子百家,諸名流雅士,哪個不是爭出來的的,今日之事,哀家看應當廣而告之,讓所有人都學學兩位呢。”
齊璞瑜與齊尚下意識對視一眼,面色古怪。
所有人都學?那還是算了吧,他們承受不起。
這話一出,那兩人竟有些臉紅了,不想馮九卿淡然一笑,話題又轉,“只是不知兩位究竟是在爭論何事?哀家可否有幸聽得一二?沒準婦人之見,還能給我東華盡份大力呢?”
方毅神色一肅,竟抱拳道:“太后力護朝局,臣等看在眼內,此事,還請太后爲臣勸之。”
“哦?”馮九卿挑眉。
卻聽齊璞瑜道:“今年士子入京,出了一位中途趕路遇到山賊被冒名頂替之人,而後真人大難不死,狀告順天衙門,順天府尹從考牌上形貌判斷,二人相差無幾,不然,便令兩人交出鄉試試卷,已觀真假……”
齊璞瑜話還未說完,禮部尚書便冷道:“那士子好生猖狂,竟道好官不語清官同,清官正而好官全,寧做好官不做清官!可笑至極!”
這……
的確好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