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璞瑜緩下腳步。
被打溼的頭髮順從的貼着他的臉頰，那雙藏着星海一樣的漂亮眼睛凝視着馮九卿，目光晦澀，鮮見的有些動容。
“……你不是不信我？”
馮九卿踱步，徐徐走到他面前，看着有些狼狽的齊璞瑜，忽然笑了一下，不帶冷意，不帶嘲諷。
“上次說服哀家時，你倒是振振有詞，這次，卻連一個請字都說不出來，這不清不楚的，是等着哀家自己瞎猜？還是，你愧疚了。”
齊璞瑜一言不發，水滴從睫毛上往下滴落。
馮九卿將扇子拿了起來，遮住了半張臉，露出一雙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明眸善睞，莞爾一笑，竟牽出了漸漸消磨的活力與靈巧。
她篤定道：“你愧疚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齊璞瑜生意啞了一分。
馮九卿忽然有些得意，她眨了眨眼，輕靈地轉身，如蓮花般盛開的裙襬上飛起兩條輕薄的緞帶，撩過齊璞瑜的手指。
他愣了愣，下意識收緊手指，馮九卿卻已站在了五步之外，回眸一笑，淡淡道：“所以說做人做事總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你說是不是？”
齊璞瑜眼波一動，“本王允諾，可以給馮家一條後路。”
“王爺心慈，哀家謝過。”
馮九卿掃過那被殿門框處的紅牆綠瓦的宮道，小太監已經沒了聲音，寂靜的慈榮殿外，一個人都沒有。
她頓了頓，道：“哀家並不信王爺，但哀家相信，王爺不會對東華不利。王爺來此一趟，總不會就爲了告訴哀家姚家勢大，必是有所求。”
齊璞瑜頷首，“然後呢？”
“王爺若要拔除姚家，就要先拔除姚家暗中扶植的勢力，如今姚家沾染了高利貸，線索卻斷了，可見王爺與姚家之爭陷入了僵局，需要第三個人來打破這個僵局。”馮九卿侃侃而談。
齊璞瑜眼中閃過一絲欣賞，“本王方纔有說這麼多？”
“王爺何必明知故問？”
馮九卿輕輕揮了下扇子，姣好的下頜忽隱忽現，丹脣貝齒莞爾生輝。
“王爺想降低姚家對你的戒備，引出多餘的老鼠，則王爺必須‘犯下大錯’，可一旦王爺真的‘犯下大錯’，姚家必也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趁機生亂，京中局勢必然不穩。所以，你需要我，需要我爲你抵擋姚家的勢力，吸引他們的目光，爲你爭取時間。”
齊璞瑜近乎讚歎，“猜對了大半，九兒，你很聰明。”
馮九卿正於某人有所求而不好開口洋洋自得，冷不防又聽見了自己的小名，一時沒忍住，柳眉一壓，剜了他一眼，嬌俏頓生。
“這也罷了，”馮九卿微微揚起下巴，神采飛揚。
“可你這個人，三番兩次撒謊，消磨了哀家八分信任，僅餘這兩分，你卻又不敢相信我會幫忙，所以，你又不說了。”
“那你爲何要主動提出幫忙？”齊璞瑜追問，“小太后莫非是在憐惜本王？”
馮九卿背後瞬間生起大片的雞皮疙瘩，頭皮都有些發麻。
她翻了個白眼，“王爺勿要多想，哀家只是看不慣姚家，卻不是在同王爺合作。”
她斂了斂眸，續道：“王爺，一個好的合作者，需要講的是誠信。而王爺身爲皇族之人，不擇手段，翻臉無情，虛僞做作，外熱內冷，是爲薄情，從不是一個值得合作之人。”
齊璞瑜笑了，溼透的衣裳不曾給他帶來半點狼狽，他依舊是貴氣天成，高高在上，他負手反問：“這世上，當真有值得合作之人嗎？馮小太后，可是多情之人？”
馮九卿擡眸，看着站在門口的人。
彼此一眼，探究着對方不可告人的心思，恍若地老天荒，待到彼此從無心失神中找回彼此，才終於斂眸正色。
“是哀家說錯了，”她轉過身，蓮步輕移，慢慢走回那沉重壓抑的慈榮殿，氣息漸斂，聲音漸沉，復見端莊，好似木偶一般。
“這皇宮，豈有多情之人。而哀家，也從來不是一個好的合作之人。”
她說完，卻又在內殿門口頓住，回過頭來，習慣性的優雅從容裡，帶着戲謔的惡意一閃而逝。
“王爺算計了哀家兩次，這一次……可要小心啊，萬一哀家反而同姚家合作，先將王爺踩在腳底，王爺可就得不償失了。”
齊璞瑜摸了下手上的扳指，似笑非笑道：“馮小太后這是在威脅本王？”
馮九卿笑了聲，仿若對峙一般，眼中迸發出魄人的光芒。
“是，又如何？”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局勢變化，風雲萬千，你能背叛，爲何我不能？這個道理，他們該懂。
……
魏嬤嬤帶着人回到殿中的時候，齊璞瑜已經離開，馮九卿心情大好。
魏嬤嬤打量馮九卿嘴角笑容，又想起齊璞瑜那風度翩翩的正人君子表象，看向馮九卿的眼神悄然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太后，”魏嬤嬤有心試探，壓低聲音問道，“攝政王可是同意將那姚青兒趕出皇宮？”
“嗯？”
馮九卿挑眉，思緒彷彿還未從方纔那場帶着夏日炎熱的風雨中回神，脫口而出問：“什麼姚青兒？”
魏嬤嬤看向馮九卿的目光越加驚異，好似馮九卿變傻了似的，眼中藏着一抹擔憂。
“太后，這男人的花言巧語啊，最是信不得，奴婢看那姚青兒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切不可讓她留在王爺身邊得好。”
馮九卿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突然明白魏嬤嬤在想些什麼，笑容有些僵硬。
“嬤嬤，你誤會了。”
魏嬤嬤語重心長，卻已經將馮九卿的話當成了狡辯。
她如今是和馮九卿一條繩了，馮九卿與齊璞瑜交好，頭裡想是壞事，但後想又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馮家的勢力怎麼算也比不上攝政王啊！
若齊璞瑜護佑馮九卿，他日也算是留了一條後路，何況她之前見馮九卿坐在鏡子面前唸到那姚青兒，齊璞瑜正好過來，這不就是兩個年輕人在爭風吃醋嗎？
此刻見齊璞瑜走了，而馮九卿心情由陰轉晴，越加確定，那齊璞瑜必定是用了什麼花言巧語勸馮九卿不再計較姚青兒之事。
那怎麼行？那姚青兒是姚家人，又不是個省油的燈，日後萬一將齊璞瑜的心奪走了，那馮九卿豈不是這條後路都沒了?
想到此處，魏嬤嬤越加緊張，一把抓住馮九卿的手，情真意切道：“娘娘放心，嬤嬤一定會幫娘娘趕走那姚青兒，決不讓她奪走攝政王！”
馮九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