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籌備膳房自有一套標準,在東華那金碧輝煌的宮廷之中,頭一條要求便是要將慈榮殿與肅寧宮的竈房、廚子、用具分開,一點兒都不能沾染。
香甜嫩滑的香米粥一出了鍋,就連端出去的先後順序肅寧宮都要佔個先。
旁的不說,但凡是菜色比慈榮殿裡遜色半點,或是不夠漂亮,或是不夠入口,御膳房的廚子都要膽戰心驚一回。
往日如此,近日尤其難熬,那肅寧宮的姚太妃母家遭了幾次災,就是龍肝鳳髓煲的粥一日都要被嫌棄三回,叫人說道,人心離散。
那慈榮殿的太后母家不也被禁了足嗎?可不也沒日照吃吃照喝喝,前兒還誇了他們手藝見長給了賞賜,半點沒有遷怒旁人不是?
同樣都是宮裡的主子,金尊玉貴的,這性格啊也差得太多了。
廚子小心翼翼將菜端出去,確定了它色香味俱全,聞之爽快怡人了,才放了幾分心,轉而又將一顆心重新吊了起來,雞蛋裡挑骨頭,哪管你邏輯通不通?
廚子訕訕道:“齊嬤嬤,您瞧着今兒的菜色怎麼樣?太妃娘娘不會嫌棄吧?”
齊嬤嬤今兒被太妃好一番譏諷辱罵,險些上手打人,對太妃那脾氣再瞭解不過,一看廚子這戰戰兢兢的樣子,不免生出一種同病相憐之感,忙安慰了兩句。
“大師傅別擔心,今日太妃無暇用飯,左右不過是做個好看的樣子,招待客人罷了。那客人素日吃得都是粗菜淡飯,必然會歡喜的。”
廚子想了想,一時竟不知道是爲自己慶幸還是不幸,見齊嬤嬤帶人走了,舒忽又反應過來。
吃粗茶淡飯的客人?那身份想必不高吧?宮門都快下鑰了,怎麼太妃還把人留在宮裡?
齊嬤嬤沒注意到自己說溜了嘴,帶着八個小宮女提着焦紅色八角雙層菜盒放快速度往肅寧宮走,到了肅寧宮門口,沒進內殿,就在殿外擺了張大桌子。
桌子的兩邊,左邊是慈眉善目的姚太妃,右邊是驚疑不定的羅華公。
齊嬤嬤沒說話,着人佈菜,自己從屋裡拿了一套白玉餐具,那象牙色的筷子從盒子裡抽出來,在燈下一照,都帶着熒光,漂亮又實用。
“放這吧,嬤嬤辛苦了。”姚太妃輕輕道。
語氣堪比伺候先皇時柔 軟,眉目間的猙獰早已經掩去,在燈月交相輝映下透着幾分柔.軟動人,看直了羅華公的眼睛。
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這姚太妃看起來還並不老,這滿身的風情羅華公卻一眼都可以看個清楚明白。
比起馮九卿那種像是什麼情愛味道都沒嘗過的雛兒,他倒是更喜歡這樣姚太妃這樣不意勾人的樣子,覬覦的視線從脣往腰來回掃,卻不敢太大動作。
他不傻,才被人送出去,還沒走到門口,又被人請回來,好酒好菜招待着,十之八 九不是什麼好事——素聞馮姚不合,這姚太妃莫不是想留他對付馮九卿?
羅華公低頭沉吟,轉念又覺得不大可能,姚太妃縱有這個想法,姚國相也不答應啊。
飯菜上了桌,姚太妃不動神色打量起正對面的羅華公,看着那滿嘴的胡茬,眼中閃過一絲嫌惡,卻又笑起來。
“使者大人千里迢迢來我東華,本宮卻沒能入宴接見,實在是失禮。”
馮九卿的生辰,去了便要準備賀禮,她才懶得去浪費這個銀子。
羅華公不知其有何意圖,只好守着規矩謹小慎微,恭敬道:“太妃多慮,是羅華公沒有這個福分請見太妃,無事豈敢勞動太妃大駕。”
羅華公的意思很明顯,有事說事,這些虛與委蛇的東西還是能免則免,等到宮門下鑰還沒出去,沒準他又得被關禁閉了。
說話間,他要將目光往滿桌子佳餚上飄,手不自覺地揉着自己的肚子,嚥了口唾沫。
在紫宸殿上一遭,他緊張又害怕,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這會這麼多菜放在眼前,真拿起筷子吃又委實有些丟份兒。
所以說幹什麼弄這些裝腔作勢的東西?爽快說話不好嗎?
姚太妃暗自冷笑,卻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嘆了口氣又道:“使者大人這說的是什麼話,使者大人是爲兩國邦交而來,本宮身爲太妃,本就該爲東華盡一份心力。”
羅華公險些笑場,他姚家貪污了那麼多銀子,這份心裡盡得實在是夠可以的。
姚太妃緊接着又道:“聽聞使者大人明日就要啓程回南澤了,大人恐怕有所不知,這使臣出我東華,都是要安排一場送行宴的,只是太后和攝政王素日忙碌,沒這個時間,本宮想着不能失了禮數,便自己排了一場,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羅華公臉色微僵,“太妃說得哪裡話。”
“使者大人還請寬心,”姚太妃不疾不徐道。
“這場送行宴乃是理所當然,半個多月前雲丹使臣離開時,攝政王可請了滿朝臣子相送呢,今日雖然時間晚了些,想必攝政王也不會怪罪。”
她笑了笑,看着羅華公微微握緊的拳頭,又道:“這宮門下鑰之事,羅華公不必擔心,本宮自不會讓羅華公困住便是。”
聽到此處,羅華公方纔緩和了神色,“多謝太妃,羅華公感恩在心。”
語畢,他又問:“這雲丹使臣半個多月前就走了?”
姚太妃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轉念又想是想到了什麼,帶着幾分憐憫意味看着羅華公,看得人心裡發虛。
“羅華公……還不知道嗎?各國使臣早在半個月前都走了,這京中高利貸一案查清楚後,還是攝政王親自送他們走的呢。”
羅華公臉色大變,險些從椅子上蹦起來。
“高利貸一案,半個月前就結案了?!”
這麼說,他半個月前就該被放出來!但他們卻生生將他困了一個月!
“唉,”姚太妃起身,低眉順眼地來到他的身側,溫柔地替他到了一杯熱酒,身上的香風迷得人神魂一蕩。
“使者大人也不要怪他們,大人那日在酒宴上,雖然是爲太后祝壽,卻讓太后飲得多了些……”
羅華公目光暗淡,一絲恨意忽閃而過。
姚太妃勾起嘴角,聲音又壓低了一分。
“太后畢竟年紀輕,並不是有意記仇,還望大人莫要見怪。”
“就因爲這樣,區區女流,”羅華公聲音不穩,“就關了南澤使臣一個月……”
姚太妃眉頭微蹙,下一秒卻又舒展開來,蓮步輕移,施施然道:“今日的宴會,也是太后的意思,太后說……希望大人飲了這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