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宮,飛閣下。
蘇雪揉了揉手臂,夜色已深,她卻無眠。
在廊間坐了片刻,乍見馬車轟隆駛過,她放空的眼睛稍稍一凝,皺了下眉頭,“大內縱馬,好大的膽子,下去找人問問。”
那個方向,好像是去向慈榮殿。
梨兒會意,不多時便將門口看門的小太監帶了上來,小太監入宮三年,從沒在皇宮裡見過這樣的場面,上來便迫不急待道:“回稟娘娘,方纔的馬車像是六合公公帶進宮的,周公公也跟在後面,不準別人多看,具體的咱也不知道,更不敢多問,但聽說……”
“說什麼,你直言便是,別遮遮掩掩的,我看不慣。”
蘇雪皺眉,今日那幾個巴掌除了她七分憋悶,齊尚卻又讓她難受起來,這會兒心情極差,最受不了有人說話吞吞吐吐。
小太監越加小心,聲音也越加低了,“是是,回娘娘,聽說是前面慈榮殿裡,不是聽說裡面藏了此刻嗎?皇上好像是……遇刺了。”
“什麼?!”蘇雪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什麼時候的事?”
她走的時候明明刺客已經被拿了下來,裡面還有那麼多禁軍,早就徹徹底底查過一遍,又是哪裡冒出來的刺客?
他受傷了嗎?
太醫連夜進宮,皇宮氣氛緊逼壓抑,周公公疾言厲色放狠話,禁軍也接連入後宮,難道……難道他受了很重的傷?
蘇雪心下一顫,小太監看了看她,猶猶豫豫地又道:“起先兒不是擡了個紅衣宮女出去嘛,聽說就是那刺客,如今是被拿下了,皇上人在慈榮殿,說了也不準別人靠近,否則就是這個!”
小太監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意思不言而喻。
皇帝下了死命令,誰敢靠近,格殺勿論。
蘇雪和梨兒卻同時一怔,“你說刺客是那個紅衣宮女?!”
小太監被兩個人突然放大的聲音嚇的縮起脖子,連連道:“可不是嘛,禁軍把人圍得嚴嚴實實,可消息還是泄露了出來,皇宮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怕是天還沒亮,大臣就要入宮來探視了。”
小太監沒來由得心慌,皇帝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小太子就成了新皇。
巴掌大的小子能成什麼事啊?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平日子不是又要亂了吧?那皇后也不是當年的太后,哪有那個魄力鎮住百官朝臣哪,更別說如今又沒個攝政王……
但蘇雪卻慢慢地冷靜了下來,有些疑惑地讓小太監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剛纔應該把那女人打昏過去了纔對啊,她難道又蹦起來了?”
“娘娘別太低估自己了,”梨兒卻搖頭,“奴婢看那刺客手腳都斷了,根本就爬不起來,要說她還能蹦起來殺人,那除非鬧鬼。皇上可是真龍天子,百鬼避易的,怎麼可能呢?”
蘇雪也回過神,對啊,她對自己的力氣還是有自信的,那個女人明顯是人不是鬼,何況她也沒把她打死不是?
那,齊尚又是怎麼遇刺的?
蘇雪迷惑不解,奈何又不能出宮去慈榮殿看看,只能遙望慈榮殿華麗屋頂無言沉思。
這幾日宮中發生的一切,都太詭異了。
那女刺客躲在慈榮殿也就罷了,撕開太后娘娘的衣裙包紮也罷了,但爲什麼要藏在慈榮殿,她一過去守靈不久露餡了嗎?還是說,那女刺客就是想和她碰面?
這樣一想,蘇雪頓時頭皮發麻,“該不會,她是想陷害我?”
但,總覺得哪裡不太對,比如那個鬼魅女子,究竟是怎麼進去慈榮殿的?又爲什麼偏偏是慈榮殿?那兩張白生生的臉是巧合還是有意爲之?這宮裡,到底還藏着多少“鬼魅”?
繁華之下,陰暗叢生。
蘇雪忽然覺得有些噁心,胃裡翻江倒海的,想起昔日其樂融融的慈榮殿接二連三染上的血腥,就噁心得想吐。
慈榮殿,禁軍重重包圍,四處燈火通明。
靜謐的內殿中,古衣小心翼翼地跪在一張楠木貴妃榻旁,榻上暌違多年眉清目秀的那張臉讓她忍不住三翻四次擡頭窺探。
她穿着宮女的衣裳,腦後放着兩個軟枕,手臂無力地耷拉在一旁,額上帶着擦傷,正昏迷不醒。
竟然真的是太后。
可太后當年入棺時,她可親眼看過的啊!太后是死而復生了?還是,根本沒有死過?
古衣不敢深思這個問題,否則想得越多,越是躁動不安。
一雙登雲靴來到旁邊,身着黃袍的齊尚安安靜靜地坐在了榻邊,手中拿着白色的軟膏,掃了眼古衣,“下去吧,這裡不用你伺候。”
古衣求之不得!比起伺候這個來歷不明的太后,她寧願去給魏嬤嬤守靈!
軟膏和肌膚接觸的地方有些冰涼,齊尚在榻邊坐了一會,將青九的手臂放在薄被上,梅花炭的香氣緩緩傳了過來,月下青九的起伏微微泛着透明品色,讓他有了片刻失神。
好像回到了當年。
卻又不是當年。
走近了才發現,時間真的過得很快,他的母后雖然並不見絲毫蒼老,卻也再不如初見時的青澀高大。
六合與周公公靜靜守在門外,齊尚摸了下她額頭上的傷口,那是方纔從房樑上掉下來時撞在柱子上的傷口。
他本打算用委婉一點的方式讓他們下來,卻沒想到還沒擡頭就聽到一聲驚叫,要不是他救得及時,那麼高的房樑,只怕就不是摔個擦傷了。
屏風內,太醫長長地鬆了口氣,抹去額上的熱汗站了起來,“差一點,就差一點……”
齊尚放下藥膏,太醫謹慎上前,“皇上,這毒已經排了七分,只是……明王殿下肩膀裂開的兩處箭傷已經有些炎痛,怕是右肩到手臂這些日子會很難受了。”
“這些日子?”齊尚挑出重點,“可有後遺症?”
太醫諱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皇上,明王曾在戰場上受過的傷並不少,便是毒素全清,將來右臂能如常人一般無二,也是大幸了。”
也就是說,新傷舊傷一疊加,能徹底好便是上天眷顧,再要揮舞那把漂亮的白色長劍,恐怕很難。
說到底,還是因爲傷勢拖延的緣故。
齊尚皺了皺眉,半晌才道:“朕知道了,下去吧。今夜之事,朕不希望還有其它人知道。”
太醫心下一凜,“老臣明白。”
目下知道這殿中情況的,也就他們六合司、立政殿以及殿中幾人了,禁軍中也只有薛放一人明瞭。
但人已經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