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進來的?”馮九卿板着臉,心裡卻莫名發虛,“爲何沒人通報?”
齊璞瑜啞然失笑,目光在她燙紅的耳根上若有所思地掃過,嘴角一勾。
“你還沒回答本王的問題。”
馮九卿深吸口氣,慢慢平靜下來,一把將他推開,從梳妝檯上起身,施施然走向門外,邊道:“姚家打得什麼算盤,哀家一眼便知。”
齊璞瑜抱着手,看着好好的屋裡不待着偏要往大太陽底下跑的馮九卿,莞爾笑道:“小太后慧眼識人,果然厲害,但本王卻疑惑得很,太后可否指教一二?”
魏嬤嬤埋頭將下人招呼走,一個個只當自己是空氣,順着風兒便飄走了,看得馮九卿嘴角直抽。
她定了定神,卻沒有叫人留下,手中的扇子三兩下扇着,沉吟道:“滿朝文武都想往你攝政王府塞人進去,目的不過大同小異,王爺何時也變得蠢笨如思,卻要哀家來解釋?”
“滿朝文武有滿朝文武的想法,又與本王有何相干?”
齊璞瑜遠遠地看着馮九卿,目光不偏不移。
“本王只是在問,小太后的想法。”
馮九卿冷笑,“哀家能有什麼想法,哀家不過不喜歡皇宮大內有閒雜人等擅入,傷了皇室體面。”
齊璞瑜輕笑,“小太后這般顧忌天家體面,本王倒是好奇,那姚青兒做了何事,傷了天家的體面?”
還沒完沒了了是吧?
馮九卿臉色一沉,站起身來,手中的扇子不自覺握緊,一時心亂如麻。
“王爺來哀家的慈榮殿究竟所爲何事?烈日炎炎,王爺若是沒事,哀家就不奉陪了。”
“小太后脾氣真大,”齊璞瑜調侃道,“莫非是本王問中了什麼不可言說的心事?小太后惱羞成怒了?”
馮九卿吸了口氣,將心中的燥鬱之氣壓下,緩緩啓脣。
“見天兒的熱氣,薰得哀家想睡不能睡,每日家都昏昏沉沉,着實煩悶,王爺到底有何要事,直言無妨。”
齊璞瑜挑眉,“你沒睡好?”
馮九卿不置可否,以沉默權當默認了。
齊璞瑜偏頭想了想,思量片刻便將話題轉開,深邃的眸子映着白玉臺階的眼光,有些刺目,他閉了閉眼,也道:“這幾日朝中大事,左不過扣押南澤使臣及高利貸之事,太后有何想法?”
馮九卿心下一動,“高利貸查證之事,推進不順?”
“倒也並非不順,”齊璞瑜默了默,劍眉微揚,定在她的身上。
“投放高利貸的人已在控制中,但線索到了羅華公身上便斷了,太后以爲,是何人所爲?”
“有人在爲他籌謀,”馮九卿幾乎篤定,白 皙的皮膚在陽光下越發雪亮透明,可惜眉間一股沉悶卻壓下了她的活力。
“能在你手下動手的人,不多。”
姚家、馮家便是其二,但馮宇被誣高利貸,自然不可能與其同流合污,但姚家……
“姚子晉曾與羅華公私下有過接觸。”齊璞瑜不待她想清,便又打個岔。
馮九卿臉色僵了一下,旋即便陡生一股怒意,瞪着他道:“既然如此,你還來慈榮殿問哀家?有這個必要嗎啊?”
齊璞瑜斂眉,抱臂靠在門上,正午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照亮了那幽青色長袍上暗色花紋,針腳細密的刺繡勾勒出一頭威武的雄獅綴在衣角,微風拂起,雄獅猙獰的表情彷彿都變得溫柔了許多。
靜謐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夏日的煩躁似乎隨着變淺的呼吸一併軟化,烈陽當空,天空猝不及防地滴落了幾顆小雨。
馮九卿微怔,從曲欄鵝椅上站了起來,避到裡側,守着清風穿堂過耳,帶走一身的浮躁。
“昨夜打雷閃電,偏沒下雨,今日晴空萬里,卻來了場太陽雨,”馮九卿有些感慨,“老天真是喜歡開玩笑。”
話題轉換得突然,但誰都沒有覺得不對。
齊璞瑜聽到了外面被曬得渾身大汗的小太監傳經來的歡呼聲,有誰又在抱怨這炎炎夏日不消停,還得十幾日才能放涼,過短時間,沒準又會遇上秋老虎發威。
春夏秋冬,炎陽寒雪,四季交替,宮廷之中年年重複的都是這些抱怨之詞,卻還是走到了如今。
齊璞瑜肩膀往下塌了一分,好似這場短暫的雨水也將他的心氣澆滅了些,語氣淡然間又藏着幾分無力。
“老天從來不開玩笑,只不過有人心飽含貪慾自私,怕是不曾注意到這場雨。”
“過猶不及嗎?”馮九卿眯了下眼睛。
“太熱的天,總會有一場雨,太飽滿的私慾,總會有土崩瓦解的一日……你準備怎麼做?”
“姚家的勢力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否則你的父親早該聯合本王將姚家拉下馬,”齊璞瑜沉思良久道,“要想徹底將姚家拉下馬,就必須給他一個無可反駁、也無人敢求情的罪名。”
高利貸、貪污受賄遠遠不夠。
馮九卿何嘗不知?但這件事哪有那麼簡單。
“你想放長線釣大魚,只怕有不少無辜者會因此受累,悠悠衆口,積毀銷骨,敗者固然人盡唾棄,但勝者,卻也未必能得到好處。”
齊璞瑜扯了下嘴角,有些好笑。
“悠悠衆口……悠悠衆口不過是身在事外,所以大言不慚罷了。”
“你是想說事在人爲?”馮九卿福靈心至,眼神亮了亮,轉而又沉了幾分。
“這世上的迂腐者總是將正邪分得很開,正義者,內外如一,雖死而不邪,邪者,內外不一,手段激烈,視之當然。”
“所以不公平,但,有什麼緊要?”
齊璞瑜忽然冷笑,天上雨水未停,他已一腳踏進了院落中,涼絲絲的雨水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流,襯着那雙深邃狹長的眸子,格外堅定。
“東華在危,而人人都想着潔身自好,何不如將東華江山拱手相讓,屈膝爲奴?”他看着馮九卿,又說了那句話。
“吾乃東華攝政王,爲了東華,本王可以不擇手段。”
雨水來得疾,去得也疾,還沒有將地面完全打溼,就已經沒有行蹤。
馮九卿慢慢走下臺階,齊璞瑜卻沒有再停留,他轉過身,高大的背影猶如山脊城牆,就像每一次上朝,他總是站在皇位之下,嘴角含笑,眉峰含冷,替小皇帝壓下了多少質疑與反抗。
馮九卿忽然明白了他到此的目的,他只是來堅定自己的信念,他需要一個支持他的人。
他需要幫助。
“你要哀家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