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養得好女兒!”
梓林堂中,一紙書信被重重拍在桌上,白玉茶杯被震得清脆作響,馮宇目光兇狠暴烈地盯着怯懦站着的髮妻。
朱念慈猶豫了一下,上前將書信拿住,前面什麼話一眼掠過,唯將目光定在最後四個字上:問母親安。
快一年了,她的女兒終於肯說一句“問母親安”了,朱念慈眼圈一紅,朦朧的水霧在眼底轉動,泫然欲泣。
馮宇冷哼一聲,“你還哭!她如今變得這樣不聽話,還不都是你慣的?什麼時機未到!頭髮長見識短,她懂什麼時機!我看她分明就是想脫離控制獨自掌控政權!故意跟她老子作對!”
朱念慈手一抖,忙將信紙塞進袖子裡,離得遠了些,顫顫道:“老爺別生氣,沒準兒咱們的女兒是在宮裡察覺了什麼……”
“放屁!”馮宇大怒,砰的一聲拍在桌子上,刷地站了起來。
“朝堂上的事我看得一清二楚,她以爲她想得什麼她老子不知道?不過就是想利用姚子晉來對付我!對付她爹!”
朱念慈臉上慌亂,“老爺,九兒不是這種人!”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現在當了太后就不把她爹孃放在眼裡了,以爲手裡有點權力就能反了天了是嗎?”
馮宇卻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仍舊罵道:“翅膀硬了,老子也能給她掰折!”
馮宇很心急,往日,他極少在朝堂上說話,但自齊璞瑜與馮九卿聯手之後,他的脾氣便一日差比一日。
他大聲說話,怒斥姚子晉,每件政事都想參與,就像曾經在戰場之上揮斥方遒,就是爲了讓更多人注意到他,或者說,他的權威。
可是,不知是因爲手中的玉璽或許已經沒有他想象得那麼有用,還是因爲在齊璞瑜一戰震懾南澤之後,東華國力一日日見長,他發現,已經漸漸沒有那麼多人忌憚他了。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垂暮的英雄,總是想要重振雄 風。
朱念慈緊緊抿着雙脣,不敢苦出聲來,卻不想面前的馮宇突然大步跨了出去,在她身旁掀起一片冷風,朱念慈一驚,心裡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忙追上去。
“老爺,您去哪兒?”
馮宇沒有說話,一張臉就像瀝青灌着鐵屑,又冷又硬,朱念慈跟了一段距離,猛然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座院落,看着那院落裡走出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朱念慈臉色一白。
“子濯?”
……
馮九卿徹夜未眠。
從月上樹梢,到晨光細微,紛飛的白雪如柳絮般穿過窗縫颳了進來,輕紗被調皮的風吹着撩過她的臉頰。
她眯了下眼睛,半撐着身體做起來,手指擋住此言的日光,耀紅色的光芒將手指照得透明,彷彿能看到裡面細微的青色經脈。
有什麼聲音在外面傳開,馮九卿揉了下額頭,穿上鞋子走了出去,開門的瞬間,卻有風雪撲面,她閉了閉眼,再定睛,卻看到紅梅綻放,開得豔麗出塵。
魏嬤嬤和春雲湊在一起,指着那紅梅驚歎,“今兒早上起來就發現全開了,你瞧,我還以爲自己一覺睡了幾十年呢。”
“這梅花已經開了一輪了吧?”春雲睜大了眼睛,“魏嬤嬤,有句詩怎麼說來說去,好像是呃雪、雪月什麼的?”
“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絕。”馮九卿淡淡道。
賞梅的兩人回頭,驚喜地上前,春運道:“太后今兒醒得好早啊,不是說今日不上朝嗎?”
魏嬤嬤一看她那渾身兒衣裳,忙進屋拿了件紅裘帶手套的披風出來,邊道:“太后可得謹慎着些,這月開始,雪怕是就要化了,這雪化的時候可比下雪還要冷咧。”
春雲搓着手指,水靈靈的大眼睛湊到馮九卿面前。
“太后,您怎麼有黑眼圈啊,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春雲和馮九卿年歲相差不大,平日也不像別人那麼拘束,馮九卿卻喜歡她這般,總不自覺想起自己在宮外同朋友一起爽快踏春的時光。
她笑了笑,伸手摸了下自己的眼角,疑惑道:“很重嗎?”
春雲嘻嘻一笑,“沒事,春雲最會畫眼妝啦,太后且等等,春雲這就給您蓋住。”
說着,她便跟站不住腳的狐狸似的衝了進去,馮九卿本想說“不用”,見人已經跑進去,只好罷手,哭笑不得地同魏嬤嬤對視一眼。
她走下臺階,來到那株嬌豔盛放的紅梅,忽地想起肅寧宮裡的那位,忍不住調侃道:“這宮裡的紅梅就同宮裡的女子一樣,聽說先皇太后曾經再打算在這裡再種一株紅梅,寓意好事成雙,另一株卻沒活成,偏她想着一枝獨秀呢。”
“這梅花樹本就矜貴得很,”魏嬤嬤笑道,“不過就這一樹卻也是個奇景,不叫別人分了它的寵愛,在這宮中才不會被遺忘嘛。”
“確實如此。”馮九卿意味不明到。
那廂春雲拿着胭脂出來,激動道:“太后,您要不試試南方的桃花妝吧,就是把眼角兩邊都抹一層淡淡的紅色,這妝出來,人就跟花兒一樣嬌豔呢。”
“行,”馮九卿吃吃笑道,“你只別給哀家抹個大花臉,哀家就謝天謝地咯。”
“纔不會呢。”春雲嬉笑。
齊璞瑜便是這個時候帶着小皇帝過來,驚見慈榮殿紅梅如火,耀於白雪之中,好似白霧瀰漫的迷宮裡突然撞見一叢油綠通道,眼睛都是一亮,頗爲驚豔。
“母后開花啦!”小皇帝大叫。
馮九卿背對着他們,任由春雲的手指在臉上抹來抹去,將將停下便聽見這一句,頓時失笑,回頭掃了他們一眼。
“母后可不會開花,是這紅梅開了花,怎麼樣,好不好看?”
馮九卿略有些得意,這院子裡的樹,唯有這梅花是她夏日謹慎照顧着的,本是打算消磨時間,卻沒想到養得還甚好,一個冬日便開了兩季花。
她笑了一下,眼波流轉,卻見那兩人立在當場不動了,不由奇怪道:“怎麼了?難道這梅花不好看?”
齊璞瑜凝視着她,風雪打着眼睛,他的目光卻像是定住了,半晌未動,只看到那雙好似被紅梅嬌豔浸染了的雙眸,一顰一笑,已是人間絕色,一動一靜,也稱嫋娜生姿。
“好看啊,”小皇帝睜大眼睛,“但是母后人比花嬌啊!”
馮九卿怔了一下,撲哧一聲笑出來,春雲與魏嬤嬤也是忍俊不禁。
齊璞瑜將小皇帝抱起來,勾了下他的鼻子,“眼光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