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嬤嬤見她神色異常，忙上前捏住她的手臂，低聲提醒，“太后，閔婕妤可還等着您做決定呢，太后？”
馮九卿不動聲色，將手中玉佩握得死緊，拍案大怒，“來人！去給哀家把林嬌帶過來！另外……將柳芷若擡進慈榮殿，請皇上和明王……不，不用派人通知他們。”
他們自然會知道的。
永和十四年末，飛雪覆永樂，驚寒蓋軒轅。
小樂宮中烏泱泱涌進一羣人，美人林嬌午睡未醒，雪肌霜膚在帶着寒意的日光下三法着誘人的光彩，然而下一刻，她便被合宮的驚呼和尖叫驚醒。
禁軍恍若看不見她的美麗，也忘卻了憐憫，強壯的手臂沒有絲毫憐惜將她從貴妃榻上還扯下，在雪泥中拖行離開。
淒厲的哭聲讓人不寒而慄，林嬌瘋狂的嘶吼卻抵不過嬤嬤一個巴掌，華麗宮闕在瞬間成了可怕的修羅場，宮娥太監頃刻成了階下囚。
精美貴重的翠翹墜落在地，轉瞬又被繡錦黑陵紗薛踩入泥濘不見蹤影，林嬌不明所以，但卻在掙扎中看見了禁軍冷漠無情的臉，破口大罵，仍舊不覺大禍臨頭。
宮女驚慌失措地逃走，不過幾步酒杯長刀抽暈，黑暗裡行走勾通的太監侍衛臉色大變，卻依舊逃不過禁軍雷厲風行的捉拿。
“小合宮完了。”小凝道。
江如雪撫着自己的肚子，未出世的孩子似乎正在迴應她的索求，手下傳來輕微的踢打感，她笑了笑，溫柔得就像落在手心的春日柳絮，柔和輕軟。
“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麼。”
慈榮殿中，馮九卿端坐不動，嚴肅冷厲的表情上，憤怒與無奈席捲，那吵吵嚷嚷的聲音實在刺耳得很，林嬌天生有一副好嗓門，卻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
比如，咆哮宮闈。
“放肆！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抓我！我輸皇帝寵妃，你們這是以下犯上，放肆……啊！放肆！！”
啪！
響亮的把掌聲終於抽斷了那煩躁的聲音，魏嬤嬤沉聲，“林美人還是看清形勢吧，這裡是慈榮殿，不是小合宮。縱然是清風閣，皇上也不會再護着你半分！”
林嬌被打蒙了，也被打醒了。
她還穿着單薄的衣裳，一場驚變讓她險些忽視了周圍的寒冷，知道被拖入雪地裡，她才反應過來，這裡是慈榮殿。
她擡起頭，看見了坐在月太后的馮九卿，還看見了站在馮九卿身邊的閔婕妤，卻沒有注意那橫躺在旁邊被白布掩蓋住的屍體。
“太后……太后！”林嬌哭着向前，表情露出幾分猙獰，還有莫名所以的心慌，“太后，嬌兒日前衝撞了您，嬌兒已經知道錯了，求太后繞我一命，饒我一命吧！”
閔婕妤怒喝，“放肆，太后豈有功夫跟你計較，林嬌，你分明是做賊心虛、毫無人性！不要隨意攀咬！”
她像是動了真怒，馮九卿注意到，她的眼底都帶了些許紅線。
馮九卿心中一動，但隨即卻又冷靜下來，她又如何知道這閔婕妤不是太會演戲？這宮裡的宮妃，一個個不都如此麼，如雪那丫頭……
唉。
“林嬌，此物，你可認得？”與其說是在問，不如說是在闡述，馮九卿語氣平靜，沒有半點波動，同她的表情截然相反，反而更加讓人害怕。
林嬌畏縮地看着扔到自己面前的玉佩，驚訝道：“這、這不是我前兩日不見了的玉佩嗎？怎麼……怎麼會在太后手上？”
“蠢貨。”魏嬤嬤冷冷地看着她，仿若在看一個死人。
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攀咬太后，但凡有半點腦子，就應該察覺到了情勢不對，不該承認這塊玉佩是自己的東西。
如此，就是死了，也怪不得別人。
“此物，是閔婕妤從你身邊這人手中發現的，你不如問問你身邊這人，爲何臨死，還要拿着你的東西？”語氣愈來愈重，馮九卿目光愈沉，伸手重重地拍在身邊茶几上，茶杯哐啷蹦出。
林嬌被嚇傻了，根本不敢動彈，禁軍便將那白布掀開，露出了那張不敢含恨的臉，還有那雙至死都不曾瞑目的眼。
“啊！”林嬌被嚇了一大跳，“這、柳芷若？”
她怔了怔，腦子一片空白，就像是被誰打了一悶棍，終於反應了過來，將手中的玉佩驚嚇似的扔了，像是碰到了什麼髒東西，害怕得不能自已。
“不！這是栽贓、是陷害！我沒有殺她！我這幾日都在宮中沒有出來過，怎麼可能殺她！太后、太后……”林嬌突然將視線移到了閔婕妤身上，恍然大悟般，歇斯底里地大吼，“是你！是不是你？是你要陷害我！賤人，我哪裡惹到了你，你竟然——”
啪！
蘇雪在旁看了很久，此刻終於忍無可忍，一個箭步衝了上去，當着衆人的面，擡起右手，用力扇在了她的臉上！
“太后面前也敢口出諱言，我看你纔是賤人，作惡多端、收受賄賂、串聯前朝、後宮干政，一樁樁一件件都已經人證物證確鑿，你還有什麼好狡辯的！”
馮九卿並無二話，反正是要死的人，走個程序罷了，聽她吵鬧也無用，就是心疼蘇雪的手。
那小巴掌閃過去，顯然是下了死力，帶着報復心，否則也不會一巴掌就把人嘴角扇出血了。
回頭怕是要手腫。
林嬌膽子大慣了，入宮就敢對蘇雪下手的人，又怎麼會被她嚇到，但，蘇雪口中的樁樁件件，卻又的確讓她驚住了。
這些事她是做過，可那又怎麼樣？太后當年不也做過嗎？她爲什麼不能做？
“雪兒，”馮九卿的聲音忽地闖進她的耳朵，“過來，別傷了手，回頭拿不了筷子，哀家可不餵你。”
林嬌腦子裡嗡的一聲，倏地愣住了，她擡起頭，看着親如母女的馮九卿與蘇雪。
蘇雪擡起手掌，馮九卿便心疼地在她手上吹了吹，輕若無力地在她手上碰了碰，“讓人打一巴掌就是了，幹什麼還要自己去？”
“她哪是罵閔婕妤，分明就是罵太后娘娘呢，我打她一巴掌算什麼，應該把她嘴巴給縫起來！”蘇雪憤憤不平。
嘴巴縫起來……
縫起來？
曾經，馮九卿也說過這樣的話，爲了袒護那還年紀尚小的蘇雪。就是爲了蘇雪，又是爲了蘇雪……林嬌突然臉色一變，不敢置信道：“她是姚若華的女兒啊！”
驀地，慈榮殿一片死寂，禁軍瞪大了眼睛，“閉嘴！”
蘇雪渾身僵硬，馮九卿臉色猛沉，“堵上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