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本來打算在獵場等着,等到齊尚回宮,等到將兩個孩子送到盛朝,然後便消失。
齊璞瑜和馮九卿所做的一切,都可以到此爲止。
齊尚有了江山,有了美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忠於他的大臣,有了擁戴他的百姓,還有強有力的軍隊和將領,江山代有人才出,卻都仰望着他。
他們將他推到了現在,也是時候該功成身退了。
而先帝之仇,齊璞瑜用了將近十年的十年做下萬全準備,接下來的事,就該由齊尚插手,因爲他們都知道,齊尚懷揣着睥睨天下的夢想,就必將親手拿下盛朝。
殺父之仇,也要親手來報。
他們喜歡的從來都不是爭權奪利,從來都不是。
薛世吃驚地看着馮九卿,全然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早就打好了這個主意,若不是那個意外,他們也許就要逐漸消失在衆人眼中!
但,那真的只是個意外嗎?
薛世很聰明,甚至可以說是很精明,幾乎是一瞬間就想到了獵場上出了問題的馬匹,禁軍嚴防死守卻生了意外的馬伕,六合司與刑部糾察兩個月卻無疾而終的詭案,還有,薛放最近的異常,常在明王府旁邊遊移巡邏的禁軍……
霎時間,薛世頭皮發麻,不可思議地看行了齊璞瑜。
齊璞瑜心領神會,微微搖了搖頭。
馮九卿見他吃驚無語的模樣,還道是爲他們的大膽而無言,或是爲他們想要離齊尚而去而不安,只得嘆道:“尚兒現在有了孩子,我們此時離開,他……應該就不會太難過的。”
薛世:“……”看來太后還沒反應過來。
薛世心緒複雜,他聽慣了皇室之中爭權奪利的戰爭,兄弟鬩牆、父子相殺的悲慘,但卻還是頭一次面臨這麼……該不會齊尚是想趁機剷除明王和太后吧?
別怪他陰謀論想得太多,實在是這種事在皇室之中發生得太尋常了,當年姚家在的時候,其廝殺之慘烈還歷歷在目呢。
但無論如何,薛世心下堅定,“如若這是王爺和太后的心願,薛世願意赴湯蹈火,必會安排妥當!”
……
然薛世雖打定主意,但皇后之事卻還是排在頭一遭,畢竟那纔是他進宮的目的。
薛世略同毒物,卻也是在邊關研究舊南澤戰力的時候盡心所查罷了,中就知道得不多,一查下來,進程也十分之緩慢。
隨着時間的流逝,齊尚也漸漸發現皇后之時的艱難,近乎毫無頭緒的探查讓薛世無處下手,只能每日不是在御花園等內務府查消息,便是在宮內抓住宮女太監審問。
奈何皇后生產前幾日,立政殿再正常不過。
似乎一切之江如雪身體羸弱所致。
馮九卿期間去了好幾趟立政殿,看着那搖籃裡白嫩嫩的小傢伙慢慢張開眼睛,握着小拳頭,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乾淨的眼睛像是將整個世界都裝了進去,既好奇又興奮。
“瞧這眼睛,怪機靈的,”馮九卿持着小傢伙的手臂抖了抖,“手臂這麼小呢,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小無憂?”
“唔唔……”
小嬰兒嘟囔了兩聲,馮九卿便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還是交給了嬤嬤,將注意力放在了牀上的江如雪身上。
江如雪已經看了她小半個時辰,一語不發,或者是有話想說,但是有不好宣之於口李,總是在遲疑。
“想清楚了嗎?”
馮九卿看她臉色還是有些發白,也不打算久留,生了個孩子跟要了半條命一樣。
當初姚若華拼儘性命剩下蘇寒、蘇雪,卻不知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抱走時,又是怎樣的心情?
“母后,”江如雪看着面前和自己其實查不到五歲的“長輩”,沉默片刻,微微坐直了身體,柔弱無骨的手指握緊了馮九卿,“那天……你說的話,是真的嗎?”
醒來後,她一度以爲那是自己的幻覺,可無緣無故的,她爲何會出現幻覺?馮九卿的聲音雖然低,而且忽遠忽近的,但她確信自己沒有聽錯!
馮九卿想要離開嗎?
馮九卿擡手,讓魏嬤嬤帶着無關人等下去,坐近了些,看着江如雪慘白的手指,輕聲道:“你沒有聽錯,我也沒有說錯。”
江如雪擰眉,“可是,皇上會傷心的。”
馮九卿知道,爲了等尚兒不那麼傷心,他們等了十年,從她的十七歲等到了二十七歲,從齊璞瑜的二十歲等到了三十歲。
“母后知道,但如雪……你進宮之前,想必也細細打聽過我的事情。”馮九卿看向窗扉,那一格一格精緻鏤空的窗外掛着透明黃色宮燈,很漂亮,但卻不是她喜歡的顏色。
“我不是自願進宮的人,同你不一樣,”馮九卿收回目光,看着江如雪沉默的模樣,“其實這件事,我遲早都會告訴你。”
江如雪神色一動,“爲什麼?”
馮九卿莞爾,“還用多問嗎?當然因爲你是皇后。若是到了那一日,只有你和你的孩子可以安撫尚兒,我啊,在這皇宮裡被困了將近十五年,我只是想要平凡而已。”
“是因爲獵場上的事嗎?”江如雪問:“母后是不是擔心有人對您不利,所以才……”
“不,當然不是,姚若華的簪子刺進腦袋都沒能要了我的命,我又怎麼會害怕一次暗地偷襲?”馮九卿好笑道:“如雪,你是個合格的皇后,將來也必定是個合格的太后,但我不行。”
她嘆口氣,站起身來,打開了窗戶,讓流動的涼風吹進屋子裡,依靠在窗邊道:“看見外面的天空了嗎?那裡或許有電閃雷鳴,但也廣闊無邊。”
“看着宮女來來往往,我的眼睛便累。聽着那些重複無數遍的‘見過太后’,我連話都不想說。還有那些畢恭畢敬連擡頭看我一眼都覺得是冒犯的人,我就覺得可笑……”
“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馮九卿回頭,目光灼灼地盯着江如雪,“爲了尚兒,我和璞瑜犧牲了很多,見面行禮、似近還遠,有的時候還要戰戰兢兢……如雪,其實很早以前,我就想要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但是,這不行。”
只要在皇宮裡,就不行。
她和齊璞瑜看似親近,可衆目睽睽下,卻也形同陌路。
江如雪怔怔的,似乎才突然醒覺,面前的人雖然經歷過了數年寂靜,卻還是沒有捨棄那份年輕的衝勁。
儘管她已經疲憊不堪,卻始終堅守心底的追求,從未放棄。
“太后,”江如雪默了默,“你們又能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