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喜歡劍，因爲劍很美。
那筆直削薄的劍刃雖然鋒利，但在夜裡，就像明珠一樣不是反射着光芒，能夠讓人覺得無比安全。
可這劍挽起劍花的時候卻有些危險，尤其是在面前突然站了一個人的情況下，蘇雪驚叫一聲，慌忙倒退，而後才認清自己差點“弒君”的事實。
那坐在亭子裡的齊尚，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她的背後！
蘇雪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丟掉劍，但腳下卻沒來得及站定，一個不穩便撲到了齊尚華麗，腦門正好撞在他的胸口，硬邦邦的。
她隱約聽見齊尚笑了一聲，可擡起頭，齊尚卻還是那副坐在亭子裡百無聊賴的模樣，居高臨下地盯着她，“你剛纔說，什麼樣的馬？”
蘇雪嚥了口唾沫，趕緊後退兩步，撿起自己的劍，連告罪都忘了說，白着臉道：“就是跑得很快的馬……太后以前的馬破雲難道不就是這樣？”
齊尚眯了下眼睛，“太后是這麼說的？”
太后沒有這麼說，蘇雪打量他臉上非喜非怒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聽說太后很擅長騎馬，我是這麼猜測的，不過馬場的馬不都是千里良駒嗎？”
齊尚眼皮子一抽，氣笑了似的，一張拍在她的頭頂上，心裡大概正想着笨丫頭、醜丫頭之類的話，這還會蘇雪私底下偷偷聽到的。
從那日起，齊尚就再也沒有找她問過馮九卿的事，就好像已經放棄了監視。
蘇雪心中鬆口氣，想着自己終於可以擺脫這樣兩難的困境了，一定是因爲自己就要離開東華，所以齊尚放棄了她。
至今日，距離出宮前往狩獵場還有七天，七天後，他們都去了獵宮，而狩獵未到結束之時，他們就要被送離。
所以這次狩獵纔會格外聲勢浩大，因爲其中有三千人，都是爲了護送他們回國而做的準備。
“妹妹，你想回去看爹爹嗎？”
蘇寒想到那日羅異人所說的話，心中莫名振奮，可又覺得無比傷感，他就要回國了，卻無法單純爲了和自己唯一的血脈至親在一起。
蘇雪舉起手臂，手腕上的金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當然想回去啊，你還記得使者跟我們說的話嗎？”蘇雪摸着下巴，“他說陛下在等着你們，說陛下很想你們，陛下已經準備了宮殿，只想和我們聚享天倫。”
舒曼葉能說出這句話，並不意外，因爲他手下的幾個孩子都不省心，難免就懷念其在東華養着的兩個乖巧小孩。
但舒曼葉不傻，在東華養了這麼久，縱然心裡念着、寵着，也未必就能輕而易舉給他們權力，這點衆人心知肚明。
羅異人給蘇寒講得尤爲通透，什麼韜光養晦，一步一步來之類的……
可是蘇寒並不喜歡這些。
他看着蘇雪，從那張和自己相似的柔美可愛的臉上發掘出幾分真心的思念，忍不住輕笑，“嗯，我也是呢。”
他們時間不多，次日羅異人便帶着孩子回了舊皇宮，去進行他們最後的告別。
齊璞瑜在永樂城門口送了他們一程，最後幾日，誰都不希望他們發生意外。隨即，他便轉頭進宮，同馮九卿商量春獵後的計劃。
恰好皇后派人送來兩道小菜，立政殿裡小廚房的人都是精挑細選的，飯菜口味自然也上佳，只是過於清淡了些。
馮九卿其實是個重口味，讓人回了立政殿，馮九卿突然提起另一件事，“皇后聽說閔昭儀要和皇上同行，便堅持要跟着去獵場，這懷了孕啊，行事倒是越顯偏激了。”
齊璞瑜聞言心中一動，“尚兒可帶了其它宮妃？”
“那倒是不曾，”馮九卿想了想閔昭儀送過來的隨行名單，道，“只有一些在皇宮待久了的舊人，叫得上名號的帶上，其餘便沒有了。”
“嗯，”齊璞瑜沉吟道，“尚兒這次帶上了文武百官，武將多與文臣，只怕是心裡還掛心着盛朝的事。”
盛朝使臣已經在永樂城停留了兩個月，一副不將王子公主帶回去就不動身的模樣，十之八 九便是舒曼葉下了死命令，那就說明，邊疆情勢極其不穩了。
馮九卿多半也能猜到齊尚的用意，卻安慰齊璞瑜道：“我看尚兒最近倒是胸有成竹。”
準備了這麼多年，東華的兵力早非昔日能比，何況如今還有云丹在當他們的兵器庫？
盛朝急了。
“收起來，讓你選的馬你可選好了？”馮九卿撐着下巴，一副慵懶玩味的模樣，“唐大師去江南隱居多年，找馬的功夫總不會還停留在原地吧？”
破雲和疾風已經老了，就算是汗血寶馬，日久年深，也沒有了壯馬那樣的精力了，馮九卿早就讓人將他送到了隱居地，讓自家兄弟養着，如今手頭還缺兩匹快馬。
齊璞瑜被她那略顯挑 逗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熱，長臂一伸，便將人攬到了懷裡，似笑非笑道：“不用唐大師，本王自是伯樂，馮小太后若是騎不慣那馬，不如交給我啊……”
手臂傳來酥 麻，馮九卿明顯感覺到某個人的手在她身上亂跑起來。
臉上一紅，馮九卿條件反射地按住他的手，“我可已經二十八了，什麼‘馮小太后’……你別亂摸！”
“我沒亂摸，”齊璞瑜戲謔道，“我摸得很有規律。”
馮九卿瞪着他，“你在獵場做的準備的確沒有差錯吧？回頭要是出了問題，就別靠近我三丈之內！”
齊璞瑜委屈地眨眨眼，“這麼狠？”
“當然！”
“那我得現在多抱一抱了。”
“噗，臭不要臉……”
距離前往狩獵場還有三日的時候，羅異人帶着兩個孩子回到了永樂城，蘇雪入宮來住，說是要和馮九卿最後相守幾日。
馮九卿允了。
入夜後，蘇雪卻輾轉反側，馮九卿也別鬧得難以入眠，只好坐起身來，自然垂落的長髮掃着蘇雪的臉，月華籠罩兩人，馮九卿這才發現她眼角的淚。
“怎麼了？”馮九卿瞬間想到了舊皇宮，“是不是舊皇宮裡有人說了什麼？”
蘇雪轉身抱住她，淚水如珍珠般往下掉，“我就是、就是……捨不得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雪兒以後還能回來看你嗎？”
原來是這件事。
馮九卿眉眼一彎，伸手拍着她的後背，牀帳下，纖細的手指似乎有了重影。
“會的，”馮九卿目光一深，“一定會的，總有一天，你還是回到永樂城……”
只怕到時，是你自己不願意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