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士子們舉行遊行請願的同一時刻,在太原城西一處稍微偏僻的村莊裡,一隻蒼鷹騰空而去,在天空盤旋幾圈,振翅向西南方向冉冉而去。
長安太極宮兩儀殿內,一場關於科舉的朝議正在進行,李淵原本考慮平定天下後再舉行科舉考試,收攏天下之才,但太原聲勢浩大的科舉深深刺痛了他,李淵只覺天下之才都被楊元慶收攏而去,他有些沉不住氣了。
“各位愛卿,朕一直在考慮,爲什麼北隋能在剛立國之際便舉行科舉攬士,我們大唐卻遲遲沒有動靜,朕考慮我們也應該舉行科舉,誠招天下之士,讓天下英才爲我大唐所用。”
李淵還有更深的一層想法,三子李元吉的潼關事件雖然已經漸漸平息,但那件事卻給他的威信造成了沉重地打擊,他急於挽回自己的信譽和形象,科舉便是一個最好的途徑,籠絡士子,收買人心。
這時,裴寂出列啓奏,“陛下,現在已是十月下旬,寒冬將至,此時舉行科舉恐怕很多士子都不會出行,臣建議明年春天舉行科舉,既然北隋叫秋試,那我們可以叫春試,臣以爲,同樣可以吸引天下士子來長安應舉。”
裴寂話音剛落,劉文靜便站出列道:“陛下,臣也想說兩句。”
李淵對裴、劉兩人的內鬥已見怪不怪,作爲一個帝王,兩個重要大臣之間的矛盾,他是樂於見到的,而且裴寂和次子世民走得很近,而劉文靜則是太子建成的喉舌,他們兩人之間的矛盾也隱隱暗喻了建成和世民之間的矛盾。
自從弘農之敗後,長子建成和次子世民之間的矛盾已漸漸公開,當然這種矛盾並不是奪嫡之爭,而只是一種政見不同,對於他們兄弟之間的矛盾,李淵也沒有過多幹涉。他是帝王,自有帝王的考慮,矛盾本身並不可怕,只要不危害到社稷,那麼一定程度上的矛盾存在,反而有利於他對帝位的控制。
所以在某種意義上說,李淵是希望他的朝廷中出現派系之爭,劉文靜和裴寂之間的矛盾。正從個人恩怨向派系鬥爭方向演變。李淵也是靜觀其變。
李淵點點頭笑道:“劉愛卿請說!”
劉文靜上前一步,提高了聲音,同時也是對其他大臣道:“臣以爲科舉並不是一件容易之事。雖然隋朝舉辦過幾次,但事實上它受到了門閥世家的強烈牴觸,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成功。臣認爲不能等到春天再考慮此事,聖上如果有心舉行科舉,那現在就應該着手準備,只有準備充分,讓科舉深入人心,纔會有千千萬萬士子響應,陛下,不可聽裴相國誤國之言。”
裴寂大怒,他怒視劉文靜道:“劉相國。我說過現在不準備嗎?我只是說春天再舉行科舉,並沒有說現在不聞不問,當然要及早準備。”
劉文靜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聽伱的意思,分明就是科舉是很簡單之事,一拍腦袋就可以舉行,殊不知科舉之事處理不好。輕則激起衆怒,重則亡國,不是簡單之事,裴相國,伱還不懂。”
李淵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劉文靜雖然是在譏諷裴寂,但李淵心中卻感覺他在譏諷自己。因爲是他急於舉行科舉,這分明就是在譏諷他一拍腦袋就想實施科舉。
就在這時,殿中少監宇文歆走進大殿,躬身施禮道:“陛下,太原有緊急情報送至。”
李淵不滿地瞥了一眼劉文靜,強壓住心中的怒火道:“呈上來!”
一名宦官將一份來自太原的情報放上了李淵的御案,李淵展開看了一遍,眉頭微微一皺,太原居然出現了大規模的士子游行,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太子李建成,他很懷疑太原的士子游行是有人暗中挑起,那會不會是自己人,他把這份情報交給宦官,“給太子看看!”
兩儀殿內十分安靜,十幾名重要都心中疑惑地看着李淵手上的一份情報,不知道太原發生了什麼重大事件,李建成主管大唐情報,他接過紙條看了一遍,立刻明白了父皇的意思,連忙道:“啓稟父皇,這件事兒臣也不知曉,應該和我們無關,或許是河北竇建德所爲。”
河北那麼多名門世家皆派人去太原參加科舉,竇建德心中豈能善罷甘休,或許是他所爲,李淵點點頭,對李建成道:“把紙條傳給各位大臣看一遍吧!”
紙條上消息很短,一目可以看完,十幾名重臣迅速傳看了一遍,每個人的眼中都露出震驚之色,數萬士子大遊行,這似乎聞所未聞,每個人都有同樣的念頭,這件事難道真是竇建德在背後主使?
這時,劉文靜又再次出列道:“陛下,這件事印證了臣的擔憂,科舉不是一件事容易的事,它涉及到很多人的利益,北隋顯然是沒有處理好各種利益糾葛,才導致了數萬士子游行請願,陛下,這是我們的鏡子,必須要小心謹慎處理科舉之事。”
儘管劉文靜的話讓李淵心中極爲不舒服,但現在他無心發作,這份意外送來的太原情報讓他心中很亂,他也意識到了倉促科舉會帶來的麻煩,李淵擺了擺手,“各位愛卿,科舉之事暫且放一放,稍候再議,現在退朝。”
李淵回到自己御書房,揹着手站在窗前,努力平息心中的紛亂,自從弘農之敗後,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壓抑,罪己詔就像一個巨大的陰影投射在他心中,令他沮喪、頹廢,讓他感到大唐在走下坡路,沒有了剛建國時的那種振奮,他現在太需要一場大捷來提振大唐低迷的時局,但對薛舉的戰役始終處於一種僵局之中。
李淵也明白李世民的難處,潼關事件和弘農郡的慘敗使唐軍士氣低迷,如果這時候貿然發動對薛舉的戰役,一旦再失敗,將會導致極其嚴重的後果,整個唐軍或許就會因此崩潰,而且薛舉內部已經出現了兩個兒子的內訌,這個時候最好等待薛舉內部的自我潰敗。
李淵同意了李世民的建議,可是,長安這種無能爲力的朝局頹勢也讓李淵快要瘋狂了。
好容易想到可以用科舉來扭轉劣勢,但太原的士子大遊行又給他迎面潑了一盆冷水,李淵望着天空悠悠白雲,他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陛下,太子殿下求見!”門口傳來一名宦官的稟報。
“宣他進來!”
李淵緩緩回到自己御榻坐下,這時,李建成匆匆走了進來,他深施一禮,“兒臣參見父皇!”
“就是關於科舉之事,兒臣有一點想法。”
“伱說吧!”
李建成沉吟一下道:“父皇,兒臣認爲科舉的風險確實很大,它必然會觸動到關隴貴族的切身利益,父親難道沒有發現,今天朝會很多重臣都保持了沉默了嗎?”
李建成指的是獨孤氏和竇氏等人的沉默,這在李淵的意料之中,這個問題李淵也考慮過,不僅是山東士族對科舉抱有牴觸,關隴貴族同樣也是一樣,科舉的根本目的是選官,這恰恰是最根本的利益所在,他知道科舉必然會引起關隴貴族的牴觸,所以他最初考慮在統一天下之前,暫不實施科舉,以保證關隴貴族的利益,獲取他們的全力支持,但楊元慶在太原舉行大規模的科舉又給了李淵巨大的壓力,使他不得不專門開朝會試探此事,但結果令人沮喪。
“朕知道有人不喜歡科舉,但形勢也擺在這裡,若朕不舉行科舉,天下英才遲早都流去太原,朕也沒有辦法。”李淵嘆了口氣。
李建成見父皇已經被說動,又小心翼翼道:“父皇,兒臣也仔細考慮過此事,楊元慶之所以敢舉行科舉,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已經給了河東士族巨大的利益,而且他舉行科舉的目的,並不是真的爲招天下之才,很顯然,他是爲了拉攏河北士族,同時也做出公平公正的姿態,這就可以理解爲何二萬士子大遊行了,就是因爲他並非真正的公平,所以引發衆怒,這件事給了兒臣很大啓發,其實我們也可以效仿北隋科舉。”
李淵已經被兒子說動了,建成說得很有見地,找到問題的根源,這使李淵心中有點豁然開朗之感,他讚許地點點頭,又問:“我們怎麼效仿北隋?”
“兒臣的意思是,父皇在舉行科舉之前,最好能充分和關隴貴族及關隴士族溝通協商,只要保證他們的利益,兒臣以爲科舉也完全可以舉行。”
李淵嘆了口氣,“就怕他們胃口太大,朕滿足不了他們的索求。”
李建成連忙笑道:“所以要充分溝通,兒臣想,爲了奪取天下,他們應該能理解父皇的苦衷,也會給父皇一個面子。”
“好吧!這件事朕再好好考慮一下。”
李建成解開了李淵一個心結,令他的心情開朗起來,他笑道:“皇兒的建議很好,以後要多給爲父這樣有益的建議。”
李建成今天是有兩件大事來找父親,科舉只是第一件事,他見父皇接受了他的建議,心中也大爲快慰,又笑道:“父皇,兒臣還有第二個重大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