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都陘實際上就是桑乾水河谷,桑乾水發源於馬邑郡南部,蜿蜒流轉千里,經馬邑郡、雁門郡進入涿郡,桑乾水河谷兩邊森林茂密,山勢陡峭,此時已是八月枯水期,桑乾水變成涓涓細流,大片河牀裸露,河牀上堆滿了鵝卵石。
這天下午,一支一萬五千人的軍隊浩浩蕩蕩在河谷兩岸疾走,旌旗招展,刀矛如林,聲勢浩大的軍隊一眼望不見尾,這是羅藝的幽州軍,儘管羅藝和李淵還沒有達成協議,但此時他的軍隊已經走出了幽州地界,進入雁門郡。
在隊伍最前面是數百名騎兵,他們簇擁着一員大將,此人身高六尺四,長得膀大腰圓,身材魁梧,身着鐵甲銀盔,目光冷厲,相貌十分威嚴,此人便是幽州軍名將薛萬鈞,也是前幽州總管薛世雄之子。
薛萬鈞奉羅藝之命出兵雁門郡,但羅藝並不準備進攻雁門郡,他現在做的依然是防禦,只是他要將防禦線從涿郡推到雁門郡。
遠處,一座城堡已經依稀可見,一名校尉指着遠處的城堡道:“將軍,那裡就是橫軍堡!”
橫軍堡是雁門郡靠近涿郡最近的一座屯兵堡,有駐兵三百餘人,位於桑乾水中游,是從軍都陘進入雁門郡的必經之路。
薛萬鈞取出一支箭遞給校尉,“把這支箭交給城堡守軍,限他們半個時辰內放棄城堡離去,否則我大軍將至,一個也活不成。”
“遵令!”校尉執箭飛馳而去。
後面一名偏將小聲問:“將軍,爲何不直接攻下城堡?還把他們放走?”
薛萬鈞搖搖頭,“現在留他們一命,將來楊元慶說不定會留我們一命,做人要留一分素心,不要把事情做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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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內有三百駐兵,都是楊巍的部下,由一名姓宋的校尉統領,他們已經得到哨兵的稟報,一支約一萬五千人的大軍正向城堡殺來,令所有的士兵都驚恐不安。
這時一名敵軍將領疾奔而至,一箭射上城樓,大喊道:“我家將軍令你們半個時辰內棄城撤退,否則全部斬首,一個不留!”
他高喊了三遍,調轉馬頭回去了,城上守軍面面相覷,一起向校尉望去,宋校尉呆立半晌,終於下令道:“放鷹,撤退!”
一隻信鷹在天空盤旋,向善陽縣方向飛去,很快,一隊騎兵離開了橫軍堡,向南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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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羅藝一萬五千軍隊奪走雁門郡橫軍堡的消息傳到了臨汾郡以南的豐州軍主力大營。
此時豐州軍大營內也是一片忙碌,一頂頂大帳正在拆除裝車,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在營地裡奔跑,尋找自己的主將集中,豐州也得到情報,李世民的軍隊正疾速北上,離他們只有五十里。
但中軍大帳還沒有拆除,大帳內,楊元慶站在沙盤前久久沉思不語,旁邊李靖低聲道:“如果打這一仗,如果指揮得好,充分發揮優勢,我們未必會輸。”
楊元慶搖了搖頭,“可是我們也要承認,如果真打起來,我們只有四成的贏面,我們善於指揮,敵軍也同樣善於指揮,我們有騎兵,對方也有騎兵,雙方裝備相同,戰鬥力我們弱於他們,軍隊數量少於他們,唯一的優勢就是四千陌刀軍,但憑這個優勢還不足以戰勝敵人,更重要是,對方若勝了,將徹底扭轉局勢,而我們不戰則能勝,這一戰他們急切想打,我又爲何要戰?”
楊元慶對自己的實力很清楚,他只有從豐州帶來的三萬軍真正具有戰鬥力,這三萬軍中又有一萬人由徐世績率領,他身邊只有兩萬人,而其他軍隊中,劉武周的降軍訓練時間太短,戰鬥力較弱,而俘獲的唐軍雖有戰鬥力,可是整編時間太短,忠心程度不高,他並不放心。
在兵力上他只有六萬人,而李世民有九萬人,其中騎兵三萬餘人,又有屈突通這樣的名將,如果硬對硬地作戰,自己取勝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此戰他敗了,那麼太原以南將全部被唐軍佔領,徐世績孤軍在南,極可能會全軍覆沒。
楊元慶又對李靖道:“從前李世民之所以不願和我對陣,是因爲徐世績的兩萬軍隊在側翼,使李世民不敢輕舉妄動,現在側翼的威脅消失,他便可以集中兵力和我們對決,他之所以敢孤注一擲向我們挑戰,就是因爲他知道自己取勝的可能更大,我寧可避而不戰。”
李靖點點頭,“總管說得極對,避而不戰,是最佳的策略,等唐軍的軍心崩潰,我們不戰而勝。”
這時,一名士兵在帳門前稟報,“啓稟總管,馬邑郡緊急情報!”
楊元慶和李靖對望一眼,兩人都同時想到了羅藝,此時北面發生情況,要麼是魏刀兒趁亂來劫掠,要麼就是羅藝從後面牽制他們。
片刻,一名親兵進來,將鷹信呈給楊元慶,楊元慶展開看了一遍,果然是羅藝,又將信交給了李靖。
李靖看完信,眉頭微微一皺,“羅藝似乎就止步於橫軍堡。”
楊元慶冷笑一聲道:“這就是羅藝的狡猾之處,引而不發,如果我們被李世民擊敗,他就會趁火打劫,出兵雁門郡,如果我們擊敗了李世民,那麼他又會將爪子縮回去,但他會防禦住軍都陘,不准我們從軍都陘進入涿郡,他這樣做同時也是向李淵示好,他已經出兵牽制我了。”
“那是否要派兵和他對峙?”
楊元慶搖搖頭,“不要去理睬他,按照原計劃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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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六萬豐州大軍向霍邑縣方向撤離,當天晚上,豐州軍撤回了霍邑郡,而唐軍的進軍步伐也漸漸慢了下來,楊元慶的避而不戰,使李世民的軍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夜幕漸漸降臨,唐軍大營內一片寂靜,士兵們都已入睡,而大營四周則部署了上千名巡哨,嚴防豐州軍夜間襲營。
大帳內,李世民憂心忡忡,揹着手在大帳內來回踱步,他已經接到父親的命令,命他返回關中,可現在回關中的路已經被截斷,他回不去了,他想和楊元慶決戰,但楊元慶卻避而不戰,令他進退兩難。
現在,退路被截斷的消息已經傳出去,士氣開始受到影響,拖一天,士氣降一分,拖上半個月,士氣就將消亡殆盡,他的軍隊將不戰自敗,李世民很清楚會有這樣的後果,他現在該怎麼辦?
其實李世民也有方案,一個方案是佔領河東道南部,堅守三個月,等待冬天黃河結冰,那時可以順利返回關中,這個方案時間太長,他拖不起,風險實在太大。
另一個方案是奪回河津渡口,讓關中協助尋找渡河工具,船隻或者羊皮筏子均可以,不過楊元慶已經燒燬黃河兩岸的渡船,一時半會兒,可能也湊不到這麼多船隻。
再有一個方案就是從風陵津渡河到對岸,從潼關入關中,那邊應該有渡船。
現在的問題,如果大軍南下,一定會被楊元慶跟隨,如果他趁自己大軍渡河時發動攻擊,那麼自己必將大敗無疑,各種擔心使李世民心神難定,憂慮之極。
就在這時,親兵在門口稟報:“秦公,屈突將軍求見!”
李世民精神一振,屈突通此時來見他,必然是有脫困的辦法了,他急忙道:“速請他進來!”
片刻,屈突通匆匆走進大營,單膝跪下行禮道:“卑職參見秦公!”
“屈突將軍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屈突通站起身笑道:“秦公是在爲無法撤軍回關中而煩惱吧!”
李世民嘆了口氣,“確實如此,退路被截,使軍心不穩,我想和楊元慶決戰,他卻避而不戰,我也不知現在該怎麼辦?屈突將軍可有良策。”
“秦公其實不必太擔心,退路雖斷,但只要抓住楊元慶的弱點,我們還是有機會。”
李世民慢慢坐了下來,他一直自詡爲軍事天才,善謀且勇決,但這次河東之戰使他終於發現了自己經驗不足,在遇到更強大的楊元慶時,他便顯得處處被動,幾乎是被楊元慶牽着鼻子走。
在這個時候,經驗就顯得格外重要,他沒有經驗,但屈突通卻是一個經驗極爲豐富的老將,李世民才意識到自己的自負和愚蠢,有良將具有不用。
他一擺手,深深吸一口氣道:“屈突將軍請坐。”
屈突通坐了下來,微微笑道:“楊元慶避而不戰的原因並不是他想拖住我們,而是他的軍隊大多爲降卒,按照我的經驗,要想把降卒變成自己的精銳之軍,至少需要三個月到半年時間,而他的時間才一個多月,更何況他的很多降卒都是唐軍,更是需要時間整編,楊元慶自己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才避而不戰。”
李世民的臉上露出懊惱的神情,他沒有考慮到這一點,早知道他可以和楊元慶決戰。
屈突通彷彿知道他的心思,搖搖頭笑道:“以前不行,他的側翼很厲害,如果我們那時放棄臨汾城和他決戰,那他的側翼會迂迴從後面進攻我們,前後夾擊,我們勝機很小,而現在他的側翼沒有了,所以他只能北撤回避。”
李世民沉思片刻問:“那屈突將軍認爲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屈突通道:“雖然秦公也可以佔據河東道南部和他對抗,但從長遠看,河東道我們還是保不住,我還是建議撤軍回關中,如果秦公肯聽我的策略,我至少可以保證八萬軍平安撤回關中。”
李世民大喜,連忙道:“屈突將軍請說,我一定聽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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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三千唐軍騎兵向風陵津方向疾奔而去,李世民的大軍也開始連夜起兵南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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