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利城以西約三十里外的一片松林內,突厥公主阿思朵埋伏在這片松林內已經兩天,幾天前,她眼睜睜地看着豐安城被她二哥的大軍攻破,看着隋軍在絕望時的拼死突圍,那一刻,她的心也彷彿被剁成碎片。
而此刻她靠在一棵松樹上,默默地望着數裡外三萬多騎兵浩浩蕩蕩向西而去,她知道那是去增援河口城,一旦河口城被攻破,那麼南下的大門就被打開,突厥大軍將長驅南下,靈武郡的城牆能擋得住突厥的鐵蹄嗎?
她彷彿看見了城池被攻破,突厥軍大舉殺入城的情形,大火沖天,到處是屍體,血流成了小河,人們哭喊逃命,大姐敏秋抱着孩子在大街上無助奔逃,冰兒、寧兒、靜兒、思華,他們一張張可愛的笑臉在突厥騎兵的鐵蹄下破碎了。
阿思朵痛苦地將臉埋進膝蓋,她爲自己身爲突厥人爲恥,巨大的負罪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不遠處傳來,隱隱聽見有人說笑聲,說的是突厥語,阿思朵一驚,她拾起弓箭躲到松樹後面,很快,不遠處的小道上出現兩名突厥騎兵,是兩名巡哨兵,他們倆在比誰家的羊多,一人說他家有五十隻羊,一人說他家有六十隻羊。
松樹後,阿思朵已經拉開了弓箭,瞄準其中一人的脖子,她可以一箭射殺此人,另一人她也可以輕鬆幹掉,她曾經殺敗父汗的三名侍衛。
“阿布叔,你家裡的羊兒生羔,誰能幫你接生?”
“誰還能幫我,只能靠孩子娘一個人了,孩子還小,也幫不上忙,另一個孩子還不到一歲,真不知她一個人怎麼顧得過來,唉!吉達,你們家呢?”
“我和你差不多,我家裡只有年邁的父母,讓他們照顧五十隻羊,還要放馬,父親去年生病,連馬都騎不上去了,不知道爲什麼非要打仗?”
兩名突厥哨兵一邊說,一邊慢慢遠去,阿思朵望着他們背影走遠,弓箭無力得垂下,她腿一軟,跪在地上,千百種滋味一齊涌入心頭,她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壓力,趴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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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阿思朵騎馬出現在大利城外的突厥大營前,她凝視着遠處的金狼頭大旗,咬緊了嘴脣,她義無反顧地催馬向突厥大營而去,就在這時,一隊百餘人的騎兵飛馳而來,將她團團包圍,一齊舉弓對準她,“你是什麼人?”
阿思朵摘去頭盔,讓黑瀑般的秀髮披下,朗聲道:“我便是阿史那思朵,突厥三公主,我要見可汗!”
突厥騎兵們面面相覷,這就是那個私逃去大隋的三公主嗎?他們慢慢放下了弓箭。
爲首百夫長將手放在胸前向她施一禮,“公主殿下,請把武器交給我們,我們護送你進大營去見可汗。”
阿思朵將長矛、盾牌、戰刀和弓箭都交給了他們,百夫長看了一眼阿思朵的皮靴,他知道那裡應該還藏有一把匕首,但他猶豫了片刻,又看了一眼阿思朵充滿倔強的眼睛,他心中暗暗嘆息一聲,最終沒有堅持。
“公主殿下請吧!”
百餘騎兵護衛着阿思朵向大營王帳而去,王帳內,始畢可汗咄吉正和十幾名俟斤、特勒、葉護以及萬戶長商議攻打大利內城方案,一名近衛軍士兵在帳門口大聲稟報,“可汗,阿思朵公主來大營了,要見可汗!”
“誰?”咄吉一下子沒有聽明白。
“可汗,是阿思朵公主!”
咄吉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冷冰冰的笑意,對衆人道:“我那個背叛突厥的妹妹終於來了。”
旁邊突厥第二大部落思羅部的大酋長思羅忽吉笑道:“或許她是楊元慶派來的使者。”
咄吉點點頭,便令道:“帶她上來!”
很快,士兵們將阿思朵帶了進來,咄吉打量她一眼,嘲諷地笑道:“我應該叫你楊夫人,還是應該叫你阿史那公主。”
“都可以!”
阿思朵淡淡道:“女人都要出嫁,隨夫姓,你可以叫我楊夫人,但我的根在突厥,你也可以叫我阿史那公主,但我認爲,你應該叫我阿思朵。”
阿思朵和阿努麗都是咄吉的胞妹,阿思朵其實是在告訴他,他應該視她爲妹,咄吉想到去世的母親,臨終時託他照顧好兩個妹妹,他又看了一眼阿思朵,又想到她小時候跟着自己學騎馬時的情景,他的眼神微微緩和了一點,可一轉念,他猛地記起阿思朵救走義成公主之事,剛剛緩和的眼睛裡又凝起寒霜。
“你是楊元慶派來的嗎?”咄吉語氣極爲冷淡。
阿思朵見兄長一點不念兄妹之情,她心中異常難過,做了可汗,兄長的性子越來越來冷酷,她咬了一下嘴脣,搖頭道:“我不是他派來,我的到來和隋軍沒有半點關係,我是來勸兄長退兵回草原。”
咄吉仰天大笑起來,彷彿聽到一件極爲荒誕的事情,他笑聲忽然一收,冷冷道:“我死了數萬人馬,連一根豐州的毛都沒有拔到,你居然要我退兵,你好歹也是阿史那家族的公主,你怎麼能說出如此幼稚的話?”
“就因爲死的人太多了!”
阿思朵滿腔激憤,她也大喊起來,“外面戰死的幾萬人都是我們的兄弟,是我們叔父,他們死了,他們妻兒怎麼辦?”
淚水從阿思朵眼中滾落,顫聲道:“他們沒有人願意來打仗,他們的妻兒還在等他們回去接生羊羔,可是他們卻死在異鄉,可能連屍骨沒有,沒有一點突厥人的尊嚴,你是可汗,你應該爲你的子民考慮,而不是爲了你的自私,把所有的突厥人葬送在大利城下。”
“你說夠了沒有?”咄吉衝着她怒吼起來。
“沒有!”
阿思朵高聲大喊:“你若再不悔改,三十萬突厥軍都會葬送在你手上!”
‘啪!’
咄吉猛地一巴掌抽在她臉上,他幾乎要氣瘋了,指着阿思朵大喊:“把她拉下去!”
阿思朵捂着臉,她忽然跪倒在其他突厥重臣面前,哭泣道:“你們都是我的叔父,是我的長輩,是我的兄長,你們中間一定有清醒的人,突厥是屬於草原,不應該忘恩負義來大隋攻城掠奪,不應該來這裡結下仇恨,騰格里會降怒於我們,突厥早晚會毀在今天的仇恨之上。”
就在這時,一名黑熊般的突厥大將衝進了營帳,他血紅的眼睛盯着阿思朵,一步步走近,嘴裡發出野獸般的低鳴。
“你這個賤女人,你終於回來了嗎?”蒙達咬牙切齒道。
阿思朵眼中露出恐懼之色,她已經忘記了此人,她這時才忽然想起,她的父親曾經把自己許配給此人,這個極爲粗魯兇殘的男人,她驀地從靴中拔出匕首,抵住自己的胸膛,“你再向前一步,我就死在這裡。”
蒙達回頭看了一眼咄吉,彷彿在問他的承諾,咄吉臉色露出爲難之色,如果是私下裡,完全可以把阿思朵交給他,可是現在當着這麼多部落首領的面,阿思朵畢竟是王族公主,他不得不考慮影響。
阿思朵已經平靜下來,她慢慢站起身,依然用鋒利的匕首抵住自己胸膛,朗聲道:“我是豐州總管楊元慶之妻,你們若敢辱我,楊元慶必將百倍還予突厥,你們承受不起。”
“我會將楊元慶碎屍萬段!”蒙達咆哮怒吼起來。
這時,一直沒有吭聲的二王子俟利弗設冷冷道:“阿思朵是突厥公主,如果她有罪,應該由王族來定罪,而且她是楊元慶之妻,更不能隨意交給一個不相干的人來處置。”
俟利弗設是咄吉之弟,也是阿思朵之兄,但不是一個母親,他是一個很有頭腦之人,對蒙達的愚蠢無知極爲反感。
旁邊思羅忽吉打了圓場笑道:“阿思朵公主也是出於對突厥的赤誠才主動來大營相勸,不說禮待她,但至少也不要過於嚴厲,這樣老可汗之靈也不會安寧,大家說呢?”
咄吉聽得出衆人都比較反感蒙達,不過此人確實愚鈍,竟然不分場合來要人,他笑了笑對蒙達道:“等攻下大利城,抓住楊元慶再一併處理吧!”
蒙達心中恨極,單膝跪下道:“可汗,卑職要親手殺了楊元慶。”
咄吉點了點頭,“你若能殺了他,按照突厥的規矩,他的財產和女人都歸你。”
蒙達深深看了阿思朵一眼,站起身快步向外走去,阿思朵對他的迴應,只有目光中無盡的輕蔑。
咄吉瞥了她一眼,冷哼一聲,隨即吩咐手下,“把她帶下去,以公主之禮待之,但要嚴密看守。”
十幾名侍衛走上前,阿思朵又緩緩對衆人道:“我是爲了突厥的命運而來,就算爲此而死,我也心甘情願!”
她轉身便走出大帳了,咄吉望着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嘆道:“幼稚得像個孩子一樣,以爲她跟着楊元慶會長進點,卻越來越不懂事了。”
俟利弗設也淡淡一笑:“我倒覺得她比從前懂事了很多,至少她關心突厥的命運。”
思羅忽吉見可汗臉色難看,便碰了俟利弗設一下,呵呵笑道:“繼續吧!我們剛纔說的第二個方案。”
咄吉狠狠瞪了兄弟一眼,便點點道:“剛纔我們說的第二個方案是圍困大利城,全力進攻河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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