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突厥騎兵的南下打破了隋突兩軍的平衡,使馬邑郡的戰局又變得微妙起來,這一次是突厥掌握了主動,頡利可汗抓住了隋軍的軟肋,他開始主動向北撤軍,越過武周山口,向乞伏泊方向撤去。
他要把隋軍引到草原上決戰,他心裡有數,三萬南下突厥軍就像一根繩子,牽住了隋軍,他們必須要儘快和自己決戰,才能解決南方之危。
但任何事情都不會十全十美,頡利可汗的北撤計劃雖然是要和隋軍在草原決戰,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贊成,夜幕剛剛落下,突厥大軍越過了武周山口,一頂頂大帳在草原上矗立。
頡利可汗站在地圖前仔細查看隋軍的位置,他接到巡哨的報告,隋軍主力一直跟着他們,就在離他們約四十里外,頡利可汗眯着眼得意地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釣上了一條大魚。
決戰應該在明天開始了,最遲後天,明天他的二十萬大軍將一舉擊潰隋軍,這一戰結束後,他不用急着回草原,他就會留在河東渡過這個畢生最難忘、也最爲榮耀的冬天,等明年春天后再返回草原。
就在這時,王帳外響起了回紇大酋長裴薩略帶沙啞的聲音,“我要見可汗,你們讓我進去。”
“不行!可汗有令,他在考慮軍務,不準任何打擾。”
“事關重大,你們必須讓我進去。”裴薩的聲音有些急躁起來。
頡利可汗走到門口,冷冷道:“你們讓他進來吧!”
裴薩大步走進王帳,憂心忡忡道:“可汗,我們必須立刻撤軍,不能再拖下去!”
“爲什麼?”
頡利可汗剛剛舒展的眼睛又一次眯了起來,冷冷地看着裴薩,他不相信回紇人會不知道他的用意?竟然在這關鍵時候提出北撤,裴薩是什麼意思,他有什麼目的?難道還對上次的分配方案不滿嗎?
上一次討論分配方案。鬧得薛延陀和回紇不歡而散,頡利可汗最終讓步,他找到裴薩,表示雖然是由他來決定戰利品分配。但事先他會和裴薩商量一下,這樣便解決了上次的紛爭。
這才過幾天,回紇人又一次在關鍵時刻鬧性子,令頡利可汗心中不由惱怒起來,他剋制住心中的不滿,等待裴薩給自己一個理由。
裴薩快步走出大帳,一指北方天空對頡利可汗道:“可汗難道沒有看見那邊的烏雲嗎?前幾天還是一片片烏雲。現在已經堆積如墨,這是什麼天象,哪個草原人會不明白,難道可汗真的不加理睬嗎?”
裴薩的話連旁邊的突厥侍衛們都有點不安起來,他們都知道,那是草原暴雪的徵兆,北方草原已經在下暴雪了,只是暴雪還沒有移到這邊來。但很快就會到來,最多兩三天後。
頡利可汗絲毫不爲所動,他怎麼會不知道。他比誰都清楚暴風雪即將到來,他其實也很清楚,草原已經回不去了,所以他才決定在河東過冬。
戰爭已經到最關鍵的時刻,這個時候,就算天下刀子,這一戰也必須打下去。
“大酋長回去吧!戰爭即將開始,不要影響了士氣。”
頡利可汗的語氣很冷淡,他骨子裡就是一個很冷淡的人,在突厥人眼中。不管是回紇人還是薛延陀人,還是黠嘎斯人,這些鐵勒人都是突厥人的奴僕,是被他們征服的下等民族,在至高無上的突厥大可汗面前,他們沒有平等對話的資格。更沒有在他面前提出異議,指責他的資格。
頡利可汗忍不住可忍,心中的怒火已經快剋制不住了,快要被激爆了,他如刀一般銳利的眼睛盯着裴薩,手慢慢按在刀柄上,裴薩再敢說一個‘不!’字,他就宰了此人。
對方手按刀柄這個下意識的動作令裴薩心中一驚,他後退了兩步,此時他已經感受對方眼中的殺機,裴薩低下了頭,在這關鍵時刻,他不能再刺激對方,他先保住自己性命。
裴薩手按在胸前,躬身行一禮,“突厥大可汗是草原上的頭雁,所有的草原大雁都應跟隨您飛行,回紇也不例外,我告辭了。”
頡利可汗按住刀柄的手漸漸鬆開,他臉上露出一絲虛僞的笑意,“去吧!希望在對隋軍的戰場上,我能看見回紇勇士們雄鷹一般的身姿。”
裴薩又行一禮,退下去了,頡利可汗望着他走遠的身影,不由冷笑一聲,沒用的軟骨頭,非要嚇一嚇他才肯聽話,頡利可汗當然不會真的殺裴薩,在這大戰即將到來的前夜,他可不想引發內訌……裴薩回到自己帳中,揹着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心中焦慮之極,他也並不是完全是因爲暴雪即將來臨而焦慮,而是爲回紇的未來而焦慮。
十幾年前,韋紇、僕骨、同羅、拔野古四部鐵勒人不堪突厥奴役,而結成了反突厥同盟,統一稱爲回紇,雖然他們一度擺脫了突厥的控制,但很快又因爲啓民部的強勢崛起,他們又重新被突厥征服。
而兩年前突厥在豐州的慘敗,使鐵勒各部又看到了獨立的希望,只是突厥的極力控制,使他們這兩年來,一直處在一種退一步海闊天空,而進一步則蛛絲纏身的懸崖境地。
裴薩已經意識到,現在無論是突厥還是鐵勒各部,都已身處激變的前夜,要麼是突厥戰勝隋朝,又再次強大,鐵勒各部從此沉淪,要麼就是突厥失敗,鐵勒各部從此走向獨立。
可無論如何,他都應該做點什麼了,裴薩心一橫,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走到帳門口令道:“把吐迷度叫來!”
片刻,一名身材極其魁梧的年輕千夫長走進大帳,躬身施一禮,“大酋長找我有事嗎?”
這個年輕的千夫長叫做吐迷度,今年只有十八歲,號稱回紇第一勇士,是裴薩的侍衛長,也是他最信任之人。
裴薩取出一封信遞給他,低聲道:“你立刻南去,找到隋軍大營,把這封信親手交給楚王楊元慶……此時楊元慶的隋軍主力已經離突厥大營只有四十里,夜幕降臨,他們也同樣紮下了大營,此時楊元慶已經看出了頡利可汗的孤注一擲,就算是暴雪來臨,突厥人也不會北撤了。
而且北方的天象已經很清楚地顯示,一場暴風雪正在肆虐着草原,事實上,突厥已經回不去了,他們只能背水一戰,而他楊元慶也別無選擇,他不把突厥處理完,他也無法回去應對唐朝入侵危機。
這是一場關係到北方邊境是否平靜的關鍵戰役,拿下這一戰,北方邊境就會有十年的平靜期,他楊元慶就可以集中精力統一天下。
這時,羅士信出現在他身邊,沉聲道:“殿下,卑職有一個突厥問題一直比較困惑,想請殿下解惑。”
楊元慶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整個大隋王朝對突厥瞭解,除了長孫晟外,恐怕就是我楊元慶了,你說吧!有什麼困惑?”
羅士信咬一下嘴脣道:“殿下年少之時,參加了開皇十九年和開皇二十年的對突厥之戰,那時隋軍幾次大戰都是以十萬軍,大破西突厥達頭的幾十萬大軍,我們在豐州時,也是以七萬軍大敗突厥三十萬軍,這次總管以近十萬大軍對陣突厥二十萬軍,爲何卻這麼謹慎小心。。。。。”
楊元慶笑了起來,“你是在說我畏手畏腳不敢出戰,是吧?”
羅士信低下頭,“卑職沒有這個意思,但殿下也太謹慎了一點。”
楊元慶搖了搖頭,“原因很簡單,因爲這一戰我輸不起,這一戰我若輸了,那就是大隋滅亡之時,所以我要謹慎再謹慎,寧可三萬突厥軍在河東腹地破壞,寧可唐軍佔領關內道,寧可王世充覆沒,我也要謹慎小心,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一定要打贏這一戰。”
羅士信主要是擔心三萬突厥軍南下,對河東腹地造成的嚴重破壞,他幾次請纓南下,但楊元慶就是不準,令他心中憂慮之極。
“我能理解我們現在的處境,但殿下可以讓李靖率他的一萬多人南下,牽住住三萬突厥軍,也不會造成太嚴重的後果。”
楊元慶明白他心中的擔憂,便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不要太擔心,突厥騎兵雖然會給河東腹地造成很大的破壞,但大部分民衆都轉移到太原城了,也就是房舍、城池被摧毀,只要人無事,這些都可以重新修建,而且霍邑縣有五千守軍把守,突厥人就殺不到南方去,最多也就在太原、西河兩郡肆虐,再說,明後天就要決戰了,現在不要再考慮南方之事。”
停一下,楊元慶又語重心長道:“現在的突厥軍和從前不一樣了,以前的突厥軍裝備很差,都是臨時拼湊的牧民,戰鬥力較弱,而現在的突厥軍除了皮甲比不上隋軍的鎧甲,其他裝備都不弱了,更重要是,這次是突厥可汗親征,帶有十萬近衛軍,這十萬近衛軍訓練有素,是突厥軍最精銳之軍,戰鬥力一點不亞於隋軍騎兵,明天一戰,就是拼雙方的臨戰指揮能力和我們的兩支重甲軍了,說實話,我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羅士信默默點頭,“卑職明白了,明天一戰,絕不會輕敵!”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飛奔來報:“啓稟殿下,營外來了一人,自稱是回紇大酋長派來,求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