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已進入繁昌縣境內,離縣城還有二十里,時間到了午夜,潁川縣南下的官道上漆黑一片,星月都被厚厚的雲層覆蓋,黑壓壓的雲層儼如蒸籠上的蓋子,使大地白天的積熱無法散發,天氣格外悶熱。
沒有一絲風,凝重的空氣預示着暴風雨即將到來,突然,一道耀眼的亮光劃破雲層,枝形的閃電震撼着平原和森林。
在閃電照過的剎那間,官道變得雪亮,只見官道上佈滿了密集的軍隊,一輛輛牛車滿載着糧食和軍用物資,正艱難地緩緩向南而行。
大車兩邊則跟隨着細長如水流般的軍隊,部分是步兵,也有騎兵交錯其間,刺眼的閃電使部分牲畜受驚,驚慌地嗷叫起來,四下衝撞,使隊伍一陣大亂。
李孝恭位於隊伍的中間,他不時擡頭望向夜空,即將到來的暴風雨使他心中沉甸甸的,他感覺這是一種預兆,預示着他南下道路的艱險。
這時,獨孤懷恩騎馬飛奔追上來,“殿下!”
李孝恭放慢了馬速,他對獨孤懷恩很尊重,這不僅僅是獨孤懷恩身份高貴,他是大隋獨孤皇后之侄,同時也是大唐工部尚書,位高職重。
更重要是,獨孤懷恩是獨孤家族的嫡子,他背後是強大的獨孤氏,他是獨孤家族利益代表人之一,以獨孤氏這個關隴第二貴族的身份,獨孤懷恩就足以贏得李氏皇族的尊重。
“殿下,這樣行軍下去,恐怕不行!”獨孤懷恩憂心忡忡道。
李孝恭回頭往後望去,正好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天際,他看清了隊伍,延綿十餘里,如果隋軍從後面追上,那他的後軍將立刻潰敗。
李孝恭也意識到了危險的存在,他向四處張望。不遠處約三裡外,有一片黑黝黝的陰影,他記得那時一片佔地數百畝的黑松林。
“傳我的命令,軍隊去黑松林避雨!”
隊伍紛紛離開官道。轉向空曠的原野,士兵在曠野中飛奔,向三裡外的黑松林奔去,但滿載輜重的牛車在荒野中卻難以行走,車伕拼命驅趕,曠野亂成一團。
這時,一陣豆大的雨點噼噼啪啪打下。傾盆大雨終於來臨了,白茫茫的大雨籠罩着大地,空氣中瀰漫着泥土的腥氣。
士兵們發一聲喊,拔足向松林飛奔而去,連車伕也顧不上牛車,簡單用油布把牛遮蓋住,丟下牛車便向松林跑去。
雨越下越大,天地間灰茫茫一片。連十步的人影都看不見,五萬唐軍擠在數百畝大的森林內,不安地等待着驟雨停息。松林密集,儼如天然避雨場,雖然也有雨水飄進,但比起外面卻好了很多。
李孝恭則坐在一塊大石上,儘管他神情很平靜,但目光裡不時閃過的一絲不安,卻暴露了他的真實心態,他在估算隋軍此時的位置。
隋軍雖然位於距潁川縣五十里外的許昌縣,到現在這個位置應該要行軍一百三十里,就算隋軍得到消息遲緩一點。但他們輕兵簡行,一天一夜的追擊,也要奔出一百餘里,這樣算起來的話,隋軍追兵應該離他們很近,最遠也就二三十里。
就在這時。大雨中奔回兩名斥候,大雨已將他們淋成落湯雞,他們被領到李孝恭身旁,單膝跪下稟報,“稟報殿下,隋軍主力沒有輜重,輕兵追趕,現已在。。。。二十里外的一片森林內。”
李孝恭驀地一驚,如果雨勢停下來,隋軍不就追上自己了嗎?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令道:“速傳我的命令,所有偏將以上將軍速來集中……唐軍的情報非常準確,此時隋軍主力確實在二十里外的一片森林內,他們眼看要追上唐軍,但一場突來的暴雨使他們不得不停下來,六萬大軍躲在另一片森林內,等候暴雨停止。
在森林內的一處空地內,搭建了一頂行軍帳,李靖正和十幾名大將商議着即將到來的戰役,帳內擺了一座小沙盤,正好便是這一帶的地形。
“前面二十里外只有一片黑松林。”
李靖指着一片用松針製作的松林,“這片黑松林大概有三四百畝,下這麼大的雨,李孝恭別無選擇,只能在這一片松林中避雨,松林四周都是平原,很適合擺開戰場,我估計李孝恭此時應該發現了我們,他一定不會再繼續前行,就會在松林外擺下戰場。”
李靖看了衆人一眼,他有點按耐不住內心的興奮,“我們已較量了一個多月,最後的決戰即將到來。”
衆人皆磨拳擦掌,人人臉上都露出期待之色,憋悶了一個多月,大戰終於到來,這時秦瓊忽然問道:“請問長史,徐世績軍隊現在在哪裡?”
李靖微微一笑,“我想,他一定會在最關鍵時出現……滂沱大雨足足下了一夜,曠野裡積滿了雨水,倒處是一汪汪的水坑,地上變得十分泥濘,稍不留神便會滑倒,數千輛輜重大車淋了一夜的雨,很多老牛都疲弱不堪,倒在泥濘之中。
但此時,唐軍已經顧不上輜重大車,他們黑松的北面排下了戰列大陣,等待着即將到來的大戰。
天色已微明,晨曦籠罩着清亮的早晨,這是入夏以來最涼爽的一個早晨,天空還下着針尖般的濛濛細雨,細細密密,士兵的頭髮上掛滿了水珠,遠處的情形若隱若明,森林上面籠罩着一層青煙,像最薄的青紗罩在森林之上。
在這寂靜的早晨,一聲接一聲的重鼓響起,‘咚——咚——咚!’單調而枯燥,但它每一聲都會敲進士兵的心中,提醒着大戰即將到來。
李孝恭凝視着遠方,他已經隱隱看見了,一支黑壓壓的軍隊出現在數裡之外,這一刻,他心中倒平靜下來了,他最終還是躲不過這一劫,這是上天的安排,註定他們要和隋軍一戰。
李孝恭深深吸了一口氣,一種爲將者的勇氣開始在他心中燃燒,無論是勝是負,他都要傾力而戰,爲了捍衛唐軍的榮譽,他決不能退縮。
他緩緩拔出戰刀,厲聲高喊:“這是我們決戰的時刻,讓我們鼓起勇氣,歡呼勝利!”
五萬唐軍振臂高喊,聲勢直衝雲霄,李孝恭騎馬疾奔,再次舉刀大喊:”勝利!”
“勝利!”
一片吶喊聲使唐軍開始振奮起來,長矛舉起,戰刀出鞘,士氣開始高漲。。。。。。
李靖率六萬隋軍在距離唐軍兩裡外停下,他並沒有高呼口號,而是在冷靜地觀察唐軍的陣型和兵種,和隋軍一樣,一場大雨使彼此的弓弩都失去了戰鬥力,弓弩軍變成了長矛兵,列在左陣。
而正面則是騎兵,約一萬五千人,整齊地排列成三個大方陣,右面則是刀盾軍,約一萬人,還有數千斥候軍分佈在四周。
唐軍和隋軍的裝備及其相似,一樣的盔甲和兵器,不同的是,隋軍的騎兵比對方多了一萬人,其中還有三千重甲騎兵,這是楊元慶的部署,重甲步兵在西線,而重甲騎兵則安排在東線。
“秦將軍何在?”李靖厲聲喝道。
秦瓊上前躬身施禮,“末將在!”
“我任命你爲右翼主將,率五千騎兵對陣刀盾兵,不要急於衝殺,待中軍激戰後,再向敵軍進攻!”
“末將遵令!”
李靖又看了一眼羅士信,喝令道:“羅士信將軍何在?”
“末將在!”羅士信聲音慷慨激昂,出列接令。
“我給你你一萬五千長矛軍爲左翼,對陣敵軍的長矛軍,也和右翼一樣,不要急於作戰,待中軍激戰後,再後發制人。”
“遵令!”
李靖一一安排了將領,最後他深深看了一眼對方陣營,厲聲高喝:“擂鼓,重騎兵出擊!”
“咚!咚!咚!咚!”
五百面大鼓同時敲響,鼓聲驚天動地,使天地也爲之變色,隋軍騎兵儼如水波劈開,向兩邊分散,出現了一支人馬皆披重甲的重騎兵隊伍,人人手執馬槊。
薛萬徹忽然大喊一聲,“殺啊!”
“殺啊!”
在震動心魂的鼓聲中,三千重甲騎兵驟然發動,馬蹄聲使大地爲之顫抖,騎兵隊殺氣沖天,以一種無堅不摧的力量向唐軍中部席捲而去……李孝恭的臉色大變,他沒有想到隋軍中竟然出現了重甲騎兵,他雖然有對付重甲騎兵的牀弩,但沒有從輜重車中卸下,更重要是,經過一夜的暴雨淋漓,弓弦已軟,牀弩無法使用。
李孝恭反應極快,他當即喝令,:“推上兵車阻攔!”
重甲騎兵的速度並不快,他們的強大是在於力量,唐軍立刻擺上幾百輛兵車,但還沒有擺完,重甲騎兵的狂潮便衝殺而來。
儘管有幾十匹披甲戰馬被兵車撞倒,但三千重甲騎兵所攜帶來的強大力量,仍然將兵車撞得粉碎,三千重甲騎兵衝進了唐軍的大陣之內。
蓄勢已近一個半月的中原決戰,終於在繁昌縣北面的曠野里拉開了序幕,驟雨初歇,戰爭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