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李淵站在地圖前,久久沉默不語,正如杜如晦得到了太原的消息,李淵同樣也得到了李孝恭從張掖送來的八百里加急快報,以河西的兵力已經無法拿下敦煌郡和伊吾郡,現在寒冬季節,隋軍在敦煌做了充分的準備,堅壁清野,唐軍士氣低迷,無法在冬季攻下敦煌城,爲了避免唐軍在敦煌城全軍覆沒,他決定撤軍返回涼州。
李孝恭在信中詳細解釋了他爲何要撤離敦煌郡,他在心中告訴李淵,唐軍已經承受不起對隋軍的再次失敗,隋軍的一次驚擾性的夜襲便讓唐軍的士氣幾乎崩潰,對隋軍的恐懼使士兵們寧願冒着嚴寒赤腳躲在帳外,也不願回帳取盔甲和靴子。李孝恭坦率地指出,他的撤軍是爲大唐的未來,是爲了大唐不至於在北隋的威壓下崩潰,既然已經無力奪回敦煌郡,那麼保存實力,不與隋軍作戰便是最好的選擇。
李孝恭在信中的話語雖然坦誠得刺耳,但李淵卻知道他所說都是事實,大唐確實已經承受不起再一次被隋軍擊敗,否則他也不會向楊元慶求和,只是敦煌郡的戰略地位太重要,就這麼放棄,使李淵心中就彷彿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父皇找兒臣嗎?”門口傳來太子建成的聲音。
李淵回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又問他,“你神通皇叔呢,他來了嗎?”
“皇兄,我在!”李神通跟在李建成後面走了進來,李淵命人宣他們二人前來商議大事。
“你們兩人先坐吧!”
李淵也走回自己坐榻坐下,他暫時沒有提李孝恭之事,而是先問李神通,“今天談判的情況怎麼樣?”
李神通搖搖頭,“今天大家冷坐了一個時辰,便草草結束了,還是敦煌郡的分歧太大,無法達成妥協。”
“那別的呢?”
“別的都沒有問題了。幽州的羅藝,西平郡的樑師都,我們都已經達成共識,蒲津的浮橋雙方也同意重建,我們也承諾不謀求弘農郡,作爲回報,對方也答應將關北六郡兵力削減到最低,每郡駐軍不超過千人。我們的關內郡也是一樣對應駐軍。還有雙方貿易以及絲綢之路的借道,還有官員家屬的正常遷徙,這些都達成了妥協。就是敦煌郡的歸屬問題,雙方都不肯讓步,使得和解協議無法最終達成。”
李淵點了點頭。其實他對談判進展瞭如指掌,此時再問一遍,也是提起話頭,他見李建成欲言又止,便問:“皇兒想說什麼?”李建成連忙欠身道:“父皇,孩兒想提議,或者和隋朝達成妥協,將敦煌郡和伊吾郡一分爲二,隋朝要敦煌郡。而我們取伊吾郡,雙方互相承認,父皇能否接受這個方案?”
李淵苦澀地笑道:“沒有了敦煌郡,拿到伊吾郡又有什麼意義?孤懸在西域,連官員上任述職也要借道敦煌郡,若沒有敦煌郡,伊吾郡朕也不想要。”
“父皇。兒臣的意思是找一個臺階,雙方都可以接受,談判已經拖了半個月了,兒臣認爲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必找什麼臺階了!”
李淵果斷地搖搖頭,“朕找你們二人前來。就是明確地告訴你們,朕已經決定放棄敦煌郡和伊吾郡。可以承認它們爲隋朝疆域。”
李建成和李神通對望一眼,兩人眼中都露出驚訝之色,一直堅持不肯讓步的正是聖上本人,他怎麼突然改變了主意,李建成沉吟一下問:“父皇,是不是孝恭那邊有了什麼不利消息?”
李淵緩緩點頭,將李孝恭的信遞給他,“幸虧沒有損兵折將,所以也談不上不利,只是我們去晚了一步,隋軍已經佔領了敦煌和伊吾兩郡。”
李建成看完了信,又把信遞給皇叔李神通,李建成終於明白父皇爲什麼最後答應了,雖然父皇不肯承認失敗,可實際上李孝恭就是不戰而敗,敦煌郡已經奪不回來了,尤其唐軍心中的恐隋,恐怕這纔是促使父皇被迫最後讓步的根本原因。
李神通看完信,他眉頭微微一皺,“可就這麼答應隋朝,是不是讓步太大了,而且也沒有面子,或許我們能從別的地方再爭一點權益過來,比如保住羅藝和溫彥博的性命之類,陛下以爲呢?”
“這個可以,你去和他們談,但有一點要和他們說清楚,朕並不是因爲敦煌郡是隋朝的土地才禮讓他們,敦煌郡是涼國的地盤,被隋朝搶先佔領而已,這點很重要,否則將來說起來,長安也曾是隋朝的土地,就麻煩了,達成的協議中不能有敦煌郡原屬隋朝這一條。”
“臣明白,一定迴避這一條,相信他們也能理解!”
“好吧!就這樣。”
李淵站起身道:“朕希望明天就達成和解協議,朕需要集中兵力對付樑師都,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停一下,李淵又對李建成道:“就由太子代朕在協議上簽字加印,楊元慶畢竟只是楚王,和朕不對等。”
“兒臣遵旨!”
.........
拖延了足足半個月的隋唐和解談判終於在唐朝的最後讓步中達成了協議,雙方承諾放棄敵視,承認彼此的疆域,至少在一年內,保證自己軍隊未經對方許可,不踏入對方的領地,此外雙方又約定了二十幾條其他約束,協議一式兩份,由太子李建成和楚王楊元慶爲最高確認人簽字,十天後,楊元慶在和解協議上蓋印並簽了字.
自此,隋唐兩朝正式講和,他們各自調整兵力部署,唐朝將部署在關中東部防禦北隋的十萬大軍調去隴西,另外弘化郡和上郡的五萬兵力也撤回關中。
而隋朝則將駐紮在河東郡的三萬兵力部署到太原郡井陘,同時將靈武郡和關北六郡的二萬五千軍隊削減爲五千駐軍,其餘二萬軍隊調回太原,部署到雁門郡的飛狐陘附近,隋朝開始了對河北戰役的準備。
........
十一月初十,就在隋唐達成和解協議的第二天,一輛馬車緩緩從南門駛進了太原城,馬車兩邊有十幾名隨從,皆着穿着緊身黑衣,腰挎橫刀,騎馬跟隨在馬車左右。在戰亂年代,這種情形比較常見,一般大戶人家出行都會有年輕的武士跟隨,橫刀在舊隋朝曾是違禁品,嚴禁普通庶民攜帶,而現在這條禁令早已被打破,在中原各地,莫說橫刀,連軍弩也可隨意出現在平常人家。
守城門士兵並沒有過多盤問,只問一下來處便放他們進了城,馬車進了城,一股熱鬧繁華的氣息迎面撲來,車簾拉開,一名中年男子探頭向四處張望,只見大街上人來人往,還有一個多月就是新年了,大街上顯得格外熱鬧。
“曲三郎,這裡可比咱們江陵城熱鬧多了。”中年男子笑道,他說一口南方口音。
或許是中年男子脾氣很好的緣故,隨從們都和他說得來,一名年輕隨從笑道:“李少卿有點重此輕彼啊!我覺得江陵城並不比這裡差,只是咱們在路上走了二十天,這不,快到新年了,我估計江陵城內此時也一樣熱鬧。”
如果他們是在城門邊說話,被守門士兵聽見,一定把他們的南方口音、少卿、江陵城這些線索聯繫起來,便可立刻推斷出他們是南方樑朝的官員。
確實如此,這名李侍郎正是樑朝的鴻臚寺少卿,名叫李京,若楊元慶看見他也會大吃一驚,因爲這個李少卿正是楊元慶的嫡親舅父,原名就叫李大郎,因嫌這個名字土氣,出仕後便改名爲京,現在叫李京。
當年楊元慶爲了籠絡楊元慶,特地封他舅父爲安陸郡京山縣縣尉,大業九年,李京發現了蕭銑要造反,安陸郡的官員大都已加入南華會,他心中惶恐,便棄官逃進京,舉家投奔了楊元慶,不過,住了不到兩個月,他又思念家鄉要南歸,裴敏秋攔不住他,便送了他一大筆錢,讓他回鄉做個富家翁。
李京有兩個兒子,長子李貴,次子李福,李貴在南郡求學時加入了南華會,現任樑朝江夏郡長史,而李京則因爲是楊元慶的舅父,半年前蕭銑親自上門,請他來江陵做官,並封他爲鴻臚寺少卿。
這次他奉命出使北隋,帶着蕭銑滿心期望,一方面是希望北隋能承認樑朝的合法,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隋樑兩朝能結爲同盟。
李京心中有點緊張,他不知楊元慶會不會責怪自己上次跑回南方,而且自己成了樑臣,會不會讓楊元慶惱火,他心中着實忐忑不安。
馬車緩緩來到了楊元慶的王府門前停下,他看了一眼大門上了牌匾,‘楚王府’,李京心中不由長長感嘆,他想起當年楊元慶三歲時自己帶他去楊府時的情景,當時的越國公府的牌匾令他惶恐不已,而現在這孩子長大了,他竟成了楚王,而且據說他將來還會成爲皇帝,不知他母親靈下有知,會是多麼高興和自豪。
李京擦去眼角流出的老淚,吩咐隨從一聲,“去門房稟報一聲,就說楚王殿下的親戚從南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