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不動我不動是對峙的基本手法。
林悅很有耐性,所以當一行人到密室以後,對方不先挑起話題,他也乾脆讓下人準備一些點心,喝着茶跟身側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只是除了他和三娃,大夥都顯得侷促,即使是水絕流也始終不能舒鬆眉間皺褶。
司馬易不動聲色,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終不離林悅。
或許是沉默得夠久了,司馬易脣角的笑弧突然加深,眼神卻變冷了。擱下茶杯造成的輕響就像一個信號,引得衆人關注。
“錢無盡,你壞我大事,準備就此不了了之嗎?”
林悅心裡狠嘀咕,他就一個冒牌的錢無盡,哪知道什麼大事。
水絕流知道林悅的底子,見林悅沉默,便代他出頭:“楚王言重了,錢無盡早前受了重傷,過去的一切已經不記得。即使你有大事要辦,恐怕他也幫不上忙。”
一句話算是將過錯推乾淨了。
司馬易挑眉,林悅投以感激的一瞥。
“呵,不記得?”司馬易啞然失笑,看水絕流的眼神充滿嘲諷:“不記得?真是個好理由。他不記得了,因此可以和‘鬼手’親密。問題是江湖中人稱天才鬼手的水大俠竟然也能忘記仇恨,開始維護錢無盡了?難不成,水大俠也不記得了?”
這一句正正是戳中了水絕流的痛處。
林悅瞅見那眉心又皺得更緊,不覺暗歎。鬼王爺果真不好應付,水絕流這性子雖然傲,也不是笨,但論及心計,水大俠哪裡應付得了這王爺的城府呢?
“我記得錢無盡跟我提起過奪取蜷雲焚天秘笈的事,他是要乘機將你捲進我的大事中,牽制江湖中各人呢。難道錢無盡見到水大俠的容姿後,及時收手,並沒有實行?”司馬易又說,笑容愈發的燦爛。
錢無盡就是做了,纔會死於非命。
水絕流無語,蹙眉深思該如何應付司馬易。
“你就扯談吧。”林悅出口就拋了一句不怎麼中聽的。
司馬易笑容微斂,凝睇着林悅,沉聲問:“錢少爺不是忘記了?怎麼說我扯談了呢?”
“你就是扯談。”林悅白他一眼,拍拍水絕流的手,讓他稍安勿躁:“我跟你什麼關係?要搶秘笈還跟你溝通來着?我要搶秘笈的事,江湖人都知道,你聽來的一些消息拼拼湊湊就來騙我?我是不記得,但是沒有變成白癡。”
聞言,水絕流恍然,記起來江湖傳聞中的錢無盡自私自利又陰險狡詐,哪能這麼輕易將計劃提前跟人分享了?利用倒有可能。知道剛纔是被司馬易套話了,不覺咬牙狠瞪這陰險小人。
既然被識破,司馬易也不吝於承認:“哦?我還以爲……你變得更好騙了。”
林悅打鼻腔裡哼了一聲,沒給好臉色:“王爺也管得太寬了,你只管說你的事,別拖拖拉拉的。還有,別跟我提那個吻,你若真要我負責,那就穿上那套鳳冠霞披嫁進我錢家試試?希望你不會撐爆它。”
司馬易身後那些黑衣保鏢眉心緊攥,十分不滿意林悅的囂張態度,一個個像是齜着牙的狼犬,只等主人發話就要撲殺敵人。
然司馬易卻笑了:“好,既然是你的私事,那我就不管。但是我的事,你不得不管。”
“說吧。”
司馬易的掃視林悅身後那些人,輕聲問:“你確定要讓他們留下?”
林悅露齒一笑:“我怕被鬼王爺生吞活剝了,這點人手還是需要的。”
司馬易又是哈哈大笑,慣性地摸摸袖裡的扇子,可是大概三娃給他的陰影很深刻,又悻悻然把手縮回來。
“錢無盡,你不記得本月初二要做什麼?”
林悅聳聳肩:“不記得。”
司馬易撫着下巴,雙目眯起:“我說的,你大概不信,所以還是讓你看。”他讓隨扈送來一隻精緻的木盒,擱到桌上。
林悅伸手要掀開,水絕流卻阻止了,將盒子推回去。司馬易也明白,就讓自己人親自打盒子,證明內裡沒有什麼機關。
見到水大俠和鬼王爺打了一輪攻防戰,林悅暗裡拭汗。
確認過沒有問題以後,林悅將裡面的信件拿出來看,寥寥的幾封,而且是錢無盡單方面的回信,卻也能讓人組合出整件事來。
原來是有人掌握了一些造反情報,正深入調查。司馬易知道了,但卻苦於情報不足,無法確認殲滅目標,於是就請首富錢無盡去處理。錢無盡經年用金錢疏通朝中大臣,情報網異常發達,也鎖定了一些人物,準備通過舉辦鴻門宴,將目標消滅。
林悅看得滿額是汗,這幾封信若給皇帝看了,錢家九族的腦袋就交代進去了。
“啊!”福伯突然輕呼。
“怎麼?”林悅在這個世界的信息全依仗這位老人了,這時候當然不放過發問。
福伯撫着鬍子,一臉深思:“說來,前陣子有十來位官員涉入貪污案而被抄斬,九族全誅,無一倖免。因爲少爺最近都不管事,而且那些官員平日跟錢府並沒有深交,所以……”
所以林悅一點都不知道這種事,更何況之前即使知道也不會放在心上,畢竟他並不瞭解錢無盡與鬼王爺還有這層關係。
林悅苦着臉:“別告訴我,那些都是你的人。”
“沒錯。”司馬易笑着證實:“他們都是朝中與我來往,助我完成大業的官員。只可惜錢兄因爲謹慎有餘而決意獨力處理此事,卻定力不足所以輕易被水大俠迷得忘記了正事。我五年來佈下的暗樁,就此被清除得一乾二淨。這麼一來,不只是我的全盤計劃被打亂,就連極力隱藏的形跡也敗露了,我這個死人在皇帝眼中已經是一個大活人。錢大少爺,你說這事……該由誰負責任?”
“……”林悅在心中狂罵錢無盡那根攪屎棒,瞧見司馬易得意的表情,更是恨不得一拳打過去。臉色一正,便罵:“責任當然是你的。”
“什麼?”司馬易蹙眉。
林悅怒了,指着他罵:“你爹沒教你什麼叫道德嗎?你沒事謀你哥的位子還有理來着?謀就謀吧,看見我錢家富有,特意拉攏利用,出了事就要問責?有本事你就自己搞定,別指望有人幫你打點好一切,只等着坐龍椅。那椅子可不好坐,小心長痔。”
咻,一陣風過,人人都像木樁般杵着。
被風一吹,林悅清醒了,雖然他不明白密室裡哪來的風,卻開始考慮剛纔的事。他是太沖動了,怎麼說這鬼王爺都是要謀反的,總有點實力,他把人踐踏得這麼厲害,弄不好人在謀反前先謀了錢家。
“噗哧。”
聽見笑聲,林悅白了水大俠一眼,卻又被那張笑臉給弄得心神盪漾,不覺暗歎:林悅吶林悅,你這斷袖也斷的太利落了,過去被美女笑得盪漾就罷了,現在連水大俠笑也盪漾成這樣,太墮落了。
司馬易總算回過神來,笑容掛不住,銳利目光打在林悅身上,像一柄刀子。
“錢無盡,你以爲強辭奪理就能夠解決事情?你想,玄青帝可不可能被你一張嘴哄倒,而不追究錢家參與謀逆之罪呢?”
林悅撇撇脣,重重咂了一下嘴巴:“我說司馬易,你就別再拐彎抹角了。你來找我,無非就是要利用我,卻又怕我拒絕,先來一番恐嚇罷了。可是你也別把我當是傻子,今天你我就是拴在一根稻草上的螞蚱,你有我的罪證,我也可以把你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你威脅不了我。”
福伯果然是混陰險的老手,完全掌握談判節奏。此時威嚴地打了一個手勢,四面八方的暗門打開,什麼弓弩刀槍劍戟的,全部指向了司馬易那邊。恐怕以前就經常搞這種霸王談判,駕輕就熟了。
這種情況下,司馬易帶的人根本不夠看。
司馬易的表情又陰鬱幾分,正氣在他臉上已經蕩然無存,其霸道狠戾的本性表露無違。即使面對這般場面,他瞪視林悅的眼神卻猶如亡命的狼只,隨時撲殺獵物般危險。
“你小心。”水絕流將林悅往三娃身後帶了帶,謹慎注視着司馬易。
林悅輕頷首,也被司馬易盯得發毛,暗叫要命。幸好他這殼子是天生狼虎之相,即使跟司馬王爺對上也不會失色半分。於是室內氣氛凝重凝重再凝重,肅殺肅殺更肅殺,直趕修羅地獄去了。
“錢無盡,你以爲殺了我,錢家就能倖免於難嗎?既然我能來找你,就不會無備而來。套用你的一句話,也別將我當成傻子。”
果然……
聽此言,林悅心有慼慼焉。估計這王爺也是宮鬥片子看太多了,心腸歹毒着。一個城府深沉的人,還會鹵莽行事嗎?肯定留有一手,這不……來了。
“今天若我死,你謀反的罪證自會有人呈交玄青帝,到時候你首富的身份恐怕保不住錢家人的腦袋。”
“行了,福伯,將人撤下。”
見到錢家受威脅,福伯像老了幾歲,吩咐那些人先退下。
林悅給司馬易倒了杯茶,自個也添滿,還給水大俠弄一杯暖暖手,舒緩一下情緒。
迎着各方疑惑的目光,林悅露齒一笑,標準的業務笑容。當然,錢無盡的殼子又演繹得……高檔一點。
“楚王,利害關係我們剛纔已經切身體會過,所以你有什麼條件就說出來,我們斟酌一下。”
司馬易微愕,繼而失笑:“錢無盡,你更加狡詐了。”
林悅陪着笑:“哪裡哪裡,楚王過獎了,哪及得上你的深謀遠慮。”小人,陰險,白眼狼。
這種態度變化讓司馬易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他始終是個人物,抿一口茶,調整了心態,心裡也有腹案。
“我原也……現在倒是有個主意。”
“哦?楚王儘管說,錢無盡自會爲你安排好,要敢食言,錢無盡必定萬劫不復。”林悅笑着落誓,心裡狂吼:來啊,錢無盡萬劫不復關老子[嗶——]事,老子上下都有人,還怕你這鬼王爺不成?!
司馬易挑眉,眯起眼睛打量了林悅一會,笑容又加深幾分:“錢無盡,我要留在你身邊。”
“沒問……嘎?!”林悅以爲自己幻聽了,掏掏耳朵,再看看王爺認真的臉……還有水大俠的黑臉,終於承認自己真的聽見鬼王爺說要呆在他的身邊。他脣角抽了抽,搓摩雙掌,諂笑着建議:“楚王,怎麼說咱也是個公衆人物,而你的身分不宜張揚,留在我身邊恐怕不妥。要不,我安排一處清幽靜謐的雅園,讓楚王您慢慢計劃東山再起?資金方面也不用苦惱,錢家還是會鼎力支持。”只要你滾遠點,花些錢也沒關係。
聽此言,司馬易一副四平八穩的淡定模樣:“不,我就要留在你身邊,相信錢爺有能力保護我,因爲我現在只是馬翌。更何況剛剛你不是誘我嫁進錢家?我可以考慮。”
“我靠!”林悅跳起來:“司馬易,你是人是妖?!”
司馬易扇子一掏,又把傲雪寒梅擺在胸前晃盪,笑的風騷:“你不是喚我鬼王爺?那我自不是人,也不是妖,是鬼。”
“你是沒有見過鬼!”林悅吼了他一記:“如果我說‘不’呢?!”
“你若離棄我,就要把錢家各人的腦袋賭進去。賭不賭?”說着,司馬易笑的雲淡風輕,就像正在討論幾顆芝麻的事。
林悅心裡狂嚷日靠操草泥馬FUCK瑪麗隔壁,雙脣卻抖了半天,硬是說不出話來。
司馬易此時笑得無限妖嬈:“錢無盡,你不是說我們是拴在一根稻草的上螞蚱麼?你還怕我親近不成?”
“我怕,怕你不對我胃口,怕你不是我的茶。”林悅甩不開這牛皮糖,沒好氣地回道。見司馬易眉頭緊了緊,心裡舒爽了一點。他也明白現在是萬事皆休,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只有接受現實:“福伯,安排司馬……馬公子一處清幽別院,好生侍候着,沒事別放他出來亂跑。你就向大家宣佈,這是爺我新收的男寵,起名楚楚……楚楚可憐的楚楚。”
司馬易的臉刷地白了。
林悅不看他,推過輪椅帶水絕流往外走。
等出去了,水絕流一張臉那叫精彩,想怒又想笑,最後還是忍不住噗哧地笑了:“真夠狠吶。”
林悅嘴裡哼哼:“給臉不要臉,我還要慣着他不成?”
“我不知道你的嘴……也這麼利。”
林悅聳肩。靠嘴巴混飯吃的人,怎能沒有兩把刷子呢?
“反正是沒有人給我練,他來了正好。”
“……你還是少跟他接觸好。”水絕流蹙眉,訓了一句。
“哦,也對,朱翎也叫我遠離他。”說到這,林悅重嘆一聲:“但他就是黏上來了。”
聞言,水絕流眉頭皺得更緊。